更何况如今已经到了鸦羽镇,只要出了这镇子就是明堂洲的地界,哪怕青龙一脉再嚣张跋扈,自诩为“主洲”,但到了他人地界, 总是要收敛一些的。
  桑宁宁面色如常,但心却微微提起。
  如此兴师动众, 难道容长老已经确定了他们的踪迹?
  容诀察觉到了她的紧张, 轻轻摇了摇头, 用口型示意:“无事。”
  桑宁宁不清楚缘由, 但容诀却再清楚不过。
  昨日容守天刚死,他的死讯青龙峰必然不会愿意广而告之,肯定是要遮掩一番。如今之所以有人搜查, 大抵是青龙峰的人为了掩盖容守天之死, 而故意闹出的声势。
  容诀动作自然地牵起了桑宁宁的手, 弯眸一笑,手指顺着指缝插入其中, 紧紧相扣。
  他偏过头,从容道:“你先前不是想回徐家看看么?我们现在过去就是了。”
  言罢, 容诀牵着桑宁宁转过身,就当着那几个青龙峰弟子的面,堂而皇之地离开。
  其中一个小弟子看了眼手中传讯而来的画像,又看了眼对面远去的那对男女的背影。
  虽然容貌不相似,但都是一男一女,难道不去查查?
  “你傻呀!”他身边的师兄用手指敲了敲他的脑袋,恨铁不成钢道,“宗门让我们找的这两人是什么关系?”
  “师……师兄妹!”
  “你看前头那两个人像什么关系?”
  小弟子定睛一看,不禁喃喃道:“不像是兄妹,这样的姿态,倒像是道侣……”
  “这不就对了嘛!”
  被称作师兄的黄衣青年一合掌道:“况且你没听见?人家都说了是‘回徐家’,表明了来探亲的——我说你没事儿在这浪费什么时间?还是去做正事要紧!”
  那群小弟子被这样一通训斥,脑子都变得晕乎,全然将方才那两个男女的模样都忘记了。
  还好还好。
  黄衣青年——也就是易容后的景夜扬长舒一口气,心中不住地盘算着自己何日能摆脱这一对人马,赶紧和他宁宁姐还有大师兄汇合!
  自从沈家来了人后,这狗日的青龙峰他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
  原先阔绰张扬的“陈府”匾额,已经被撤下。
  桑宁宁站在院外,仰起头看着院子里生出来的一截树木枝丫,看了一会儿后,忽得开口:“哥哥,你说,在下一世婉娘和小桃还会再相遇么?”
  她唤“哥哥”时的嗓音天真,不带半分风月旖旎,清澈得如同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容诀正抬手为她摘下了发上飘落的一片花瓣,闻言后,有些无奈地一笑,温柔又残忍地提醒道:“宁宁,怨魂是没有来世的。”
  既是告诉他人,也是在提醒自己。
  容诀的话是这样直白,不留半分余地。
  桑宁宁一怔,旋即哑然。
  是了,她怎么会忘了呢?
  怨魂本就是由一堆怨气勾成,怨气越浓者越无神智,直至最后——要不然被修士消灭,要不然全无神智,霍乱一方。
  只此一生,再无来世。
  莫名其妙的,桑宁宁心头突然有些发堵。
  她看着大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其中有一位女子年岁稍长,眉眼与婉娘有几分相似。
  瞬间桑宁宁的目光,容诀也注意到了这位女子,他略一思考,便猜到了此人的身份。
  “这就是如今继承了徐家之人?”
  “嗯,她多年寡居,带着一个六岁的孩童,是最合适的人选。”
  两人正说着话,墙内却忽然传来了小孩的玩闹嬉笑。
  “小小姐!你不能再爬了,夫人不许的!”
  “诶呀,爬一下没事的!还有呀,姐姐你和以前叫我‘阿桃’不行么,‘小小姐’听着怪别扭的”
  桑宁宁蓦然回首。
  几乎是同一时刻,墙头上冒出了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小脑袋,视线相对的那一刻,小女孩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就要往后倒去!
  “小心!”
  桑宁宁心下一紧,身体反应快过脑子,等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已经站在了墙头上。
  有桑宁宁的支撑,配合着底下婢女的接应,扎着麻花辫的小阿桃很快稳重了自己的身体,以一种和年龄不符的灵巧,三两下就下了墙,然后和站在墙头上的桑宁宁大眼瞪小眼。
  阿桃挽着身边小姑娘的胳膊,童声清脆又充满困惑:“姐姐,你不下来吗?”
  桑宁宁:“……”
  骑虎难下。
  这样的高度其实算不得什么,但是偏偏这时候又莫名其妙处于被注视的状态,桑宁宁顿时手脚僵硬,一时间竟然当真动弹不得。
  高处,喧闹,被众人戏耍后的鄙夷。
  有一瞬间,光影似乎错乱,她好似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桑宁宁心中有怕,可更多的确实急与气。
  她急于此刻骑虎难下的处境,更生气于自己的“惧怕”。
  明明她都已经这么努力了。
  明明她都已经金丹了。
  明明……
  桑宁宁不甘地握紧了双拳,再次倔强地下望,可当她视线垂下时,却又不可抑制地感到了一阵眩晕。
  为何这样简单,甚至是垂髫孩童都不惧的事情,却还会让她一个金丹修士感到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