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会真的不知呢?
  婉娘嗓音粗粝,大笑道:“傻子……太傻啦……”
  若真的有下辈子,她不要小桃当她的丫鬟啦。
  她要当小桃的丫鬟,像小桃保护她一样,保护小桃一辈子。
  但她成了怨魂啊……
  怨魂,没有来世。
  桑宁宁举着剑站在了婉娘面前。
  “事情已了。”桑宁宁面无表情道,“我该杀了你了。”
  说得决绝,可她分明是不忍的。
  婉娘笑着看向了这个年岁不大的孩子。
  诶呀,仔细一看,其实和她的孩子差不多大呢。
  在婉娘的想象中,自己的孩子,就该长成这样正直坚定的模样才对。
  “最后一件事……”婉娘凑近了,对着桑宁宁笑了起来,“你帮我给小桃立个碑吧,就在老宅的桃树下。”
  随着话音落下,婉娘猛然撞向了桑宁宁的剑锋。
  在最后一刻,她看到了桑宁宁错愕的目光,和下意识想要收回的手。
  肯定是心软了吧,婉娘想。
  于是她更用力地迎上剑锋。
  心软可不行呐,若是没这一下,这小姑娘八成要被人怀疑和她这个怨魂勾结了。
  啧,也不知道她那个不知来历的怨魂兄长大人能不能护得住……
  眼前的一切破碎,光阴轮转成碎片,如万花之境,一幕幕出现在眼前。
  有童年时得到漂亮衣裙的欢笑;和小桃一起爬桃树被父母责骂的委屈;偷偷看未婚夫婿时对上对方眼神时,彼此的脸红心跳……
  一切的一切出现又消散,最后汇成了一个画面。
  年岁不大的小姑娘看着她的兄长,倔强又固执地提问。
  “——你也认为婉娘不该愤怒吗?”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唤回了迷失已久的魂魄里,仅存的理智。
  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红衣飘散,赤火消融。
  在消散前,婉娘对着桑宁宁的方向,无声地张开了口。
  【谢谢。】
  这才是她想说的最后一件事
  谢谢你,愿意懂我的愤怒。
  ……
  一切事了,众人各自回房,再没心思聚集。
  容诀将收拾残局的事交给了阴之淮,独自一人回了房间。
  烛火幽幽,再无阴森之怨。
  随着光影摇曳,身影晃动时,倏地一遍。
  黑夜如昨,白骨重现。
  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白骨处刻下的文字。
  【明历498,鸦羽城,承恩徐家水】
  在沦为街边野犬的那一世,曾有一个路过赶考的徐姓小书生,在出客栈后,随手给过它一碗水喝。
  兜兜转转,因果相报。
  它低下头,用小刀一点一点磨平了这一行字。
  自从发现了自己容易忘事后,容诀就开始在自己的骨头上用小刀刻下自己认为重要的事情,然后一点一点去完成。
  然而这一次,在磨平曾经的文字后,它忽然觉得有些空荡荡的。
  想了想,它忽得又变回了“容诀”的模样,握刀如笔,一笔一划,认真地刻下了什么。
  ……
  小桃的墓碑,和婉娘一起,立在徐家老宅后院的桃树下。
  桃花纷纷扬扬,散落在地上。
  有一朵桃花仿佛有知觉似的,飘飘摇摇地落在了桑宁宁的手心。
  桑宁宁沉默了好一会儿,小心地将它收起,扭过头问道:“最后,婉娘是在流泪吗?”
  容诀偏过头,轻声否认:“怨魂不会流泪。”
  雪衣青年站起身,望向了远方。
  山河依然,故人皆改。
  “桑宁宁,不要相信怨魂的情绪。在怨魂的世界里,只有怨恨才是一切的根源,它们没有情绪,一切表露出来的情绪,都只是为了欺骗。”
  怨魂不会流泪。
  可是,婉娘会为了小桃而流泪。
  怨魂没有情绪。
  可是,婉娘会在消散前对她道谢。
  桑宁宁摸了摸心口,起身时,这里有些闷闷的痛。
  她有些恨自己。
  倘若自己的剑能够快一些,能够再快过桑云惜掐诀的那一阵风——又或者她当时没有和大师兄交换剑,倘若她一直握着玉容剑,是不是她就有可能救下婉娘?
  但婉娘是一个赤魂怨女。
  她最终,还是要杀了她的。
  桑宁宁心中发闷,她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也并非是想要流泪,可是眼眶就是有些泛疼,让她连周遭的景色都无暇再看。
  “对了。”
  在回程前,容诀忽得回过头:“小师妹要将佩剑还我。”
  桑宁宁沉默的交出了佩剑,却在容诀要将玉容剑交付给她时,迅速收回了手。
  她也不看那正在嗡鸣轻颤的剑匣,果断道:“我不要它。”
  玩归玩,闹归闹。
  但桑宁宁绝不拿自己的终生“剑”福开玩笑。
  更何况这把剑也不喜欢她。
  当日若非她意志坚定,说不定根本握不住剑。
  这样的剑,桑宁宁可不想要。
  容诀唇畔勾起了一抹笑,他有些想要如以往那样摸一摸桑宁宁的头,但想了想,还是放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