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抬眸,虽然那双眼睛虚无焦距,却正正好对上傅回鹤的双眸。
  恍若对视。
  “我更想要它。”
  有那么一瞬间,傅回鹤真的很想问花满楼,他到底清不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又要了什么。
  但话到嘴边总是没有勇气去承认那颗种子的身份。
  离断斋中交易出去的种子,许多已经发芽的会被契约者带走,很多也会留在离断斋。
  化形成功者寥寥无几,但大多数都是和契约者生出了斩不断的羁绊,相伴一生。
  说什么……我便是属于你的种子?
  ——这未免太过暧昧旖旎了些,说来总觉得难以启齿。
  “决定了?”
  “决定了。”
  傅回鹤凝视花满楼良久,抬起手将花满楼束发的玉簪抽出,乌黑浓密的发丝顿时披散在肩头。
  花满楼只觉得头皮微微抽痛,几根发丝已然到了傅回鹤的手中。
  乌黑的发丝在傅回鹤手中缠绕成几股,傅回鹤垂眸看着手中的发丝,停下动作沉默了良久。
  他的手指动了动,身周的雾气陡然浓烈起来。
  剑气吞吐,傅回鹤右手五指指腹都被划出一道口子,暗红色的血液涌出,很快染红了指腹。
  傅回鹤的脸色陡然苍白下来,身体隐隐颤抖了几分。
  “傅兄?”花满楼察觉到傅回鹤的异样,赶忙靠近扶住他。
  “没事。”傅回鹤摇摇头。
  他的确没什么事,只是太久,太久,没有流过血了。
  原来落到这步田地,他的血还一如当年。
  傅回鹤五指抹过胸前垂落的霜白色发丝,挑出一撮拔下。
  原本不染世俗的苍凉霜白染上血色,不再像之前一般消失在天地间,而是化为实物静静躺在傅回鹤手心。
  傅回鹤取下花满楼腕间的种子,用暗红的发丝和墨色的发丝交汇编织在一起,再度系回到花满楼的手腕间。
  “现在,谁也无法斩断了。”
  傅回鹤指腹的伤口在袅袅的灵雾中愈合得没有丝毫痕迹,花满楼的手覆上腕间的种子,蓦然,鼻间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气。
  还未等他分辨出那股香气的由来,耳边就听到一声微小的吞吐声。
  咔嚓。
  微弱的一声脆响,让花满楼无措的抬手低头,连忙去摸腕间的种子。
  傅回鹤面无表情地反手握住花满楼的手腕,就把人带着大步往前走。
  “没事,别理它。”
  低头瞪了眼那绿色的小尖尖,傅回鹤用手指无情将小芽按回了种皮裂开的缝隙里。
  顺手在种子外面糊了一层灵气,傅回鹤状若无事般收回手。
  ——给我缩回去!
  第25章 发表
  花满楼任由傅回鹤拉着他走, 在不熟悉的林子里,他行走总是费心力的,但傅回鹤拉着他的话, 花满楼就只需要去想傅回鹤为什么突然便不高兴起来了。
  傅回鹤板着脸:“种子不听话。”
  花满楼笑:“又是哪个在家调皮了?”
  你手上那个。
  傅回鹤的回答在心里转了两圈, 嘴上却说:“我有个猜测, 若是无花真的对离断斋的种子有想法,那么他很有可能认出此间原随云的特殊。”
  毕竟在无花的上一世,原随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瞎子, 没道理眼睛突然便奇迹般地好了。
  那么以无花的秉性,他会与原随云为敌还是为友?
  “花兄一会儿帮我试试他,如何?”
  花满楼作势思考了一下,有些为难的皱眉。
  傅回鹤没想到花满楼还要想,眼神幽幽扫了他一眼:“不可以吗?”
  种子都发芽了, 这人居然连这一点小小的请求都不答应。
  怎么想都觉得气闷!
  花满楼没有被傅回鹤攥着的手习惯性想要去摸折扇, 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 前几日去离断斋去的匆忙, 随身的折扇却是忘在了小楼里。
  但这并不影响花满楼此时愉悦的心情, 他道:“若是傅兄以后都唤我七童的话, 这个忙倒也不难帮。”
  傅回鹤看了眼花满楼,回过头,低头想了想,又抬眸看了他一眼, 故作矜持道:“好吧, 不过我没什么别字的。”
  花满楼也不在意, 只说了句:“日后说不得哪日便有了, 那时再说便是。”
  而后拍掉傅回鹤握在左手腕间的手, 步子轻快地朝前走了。
  往前走了几步,背对着傅回鹤,花满楼摸了摸腕间的种子,触手感觉仍旧是一片平滑圆润,心下暗自疑惑。
  莫非是他方才想差了?
  种子里,被硬生生摁回去的小芽气得发抖,此时还只有米粒大小的叶片一张一合,却偏偏冒不出头又说不出话。
  过了一会儿,只得蔫蔫地低下头蜷缩成一团,悲伤又委屈地看着头顶坚不可摧的灵力结界。
  它们一个当人,一个做花,放它出去贴贴能碍着什么事?
  它这么想贴贴,主意识更想贴贴!
  嘴硬个什么劲哦……
  ……
  山神庙里,此时的楚留香正盘膝坐在火堆边上,时不时用树枝戳两下燃烧的枯树枝。
  听见脚步声,楚留香耳朵一动,当即判断出来跟在无花身后的两人轻功极佳。
  他身边平躺在稻草堆上的胡铁花动了动鼻子,腰部一个用力坐起身来,猛吸了一口气,大声道:“果真是好酒!我就说闻到了!”
  楚留香揉了揉鼻子,突然有些遗憾自己闻不到这两人方才说的诱人的酒香气了。
  傅回鹤听过很多次楚留香的名字,因为他实在是许多衍生世界的气运之子,不过就和陆小凤一样,他从来都没有被离断斋选做过客人。
  这种人大抵都心志坚定,对人生没有半点遗憾,只能说会被天道选定做气运之子的人,总是有些不同的。
  曾经也算是气运之子的傅回鹤收回视线,抬步迈入山神庙里。
  无花淡笑着给两方介绍,旁的话并未多说,但楚留香却已经从无花隐约的推崇之意里对两人起了好奇。
  他从来是个十分好交朋友的人,也擅长此道,当即便笑道:“方才花蝴蝶一直嚷嚷着说有一股霸道浓烈的酒香气,还与无花大师打赌,说比他酿的酒还要香上好几倍。”
  胡铁花瞄了无花一眼,打哈哈道:“唉!老臭虫你可别瞎说话,我就是说论香味儿不分上下,哪有什么比较!”
  世人皆知秒僧无花七绝天下,下棋、弹琴、诗画、烧菜……无一不精,但最吸引胡铁花这种老酒鬼的,莫过于无花每年都会酿的美酒。
  他每年可就指望着从无花那里得来两坛好酒解馋。
  无花展颜笑道:“小僧与花公子所酿之酒确是不同,花公子的酒嗅闻中带着花香,香气幽然,回味悠长。”
  花满楼的酒柔和细腻,香味绵长却清新淡雅,而无花酿的酒里带着他前世郁郁于心的恨,带着煎熬凡尘的烈,是烧刀子一样的焚火噬心。
  花满楼一听无花便是懂得酿酒之人,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有些遗憾道:“此次出门匆忙,倒是难以尽兴了。”
  花满楼好酒,但不好饮酒,有同道之人喜欢他的酒,他自然是很开心的。
  傅回鹤见花满楼又拿出一瓶百花酿,轻哼一声道:“竟是还有一瓶,方才我喝完了你都没有给我。”
  那瓷瓶不大,装了酒液也不过便是几口尝尝滋味的量,只有巴掌小人时的傅回鹤抱着喝方才刚刚好,花满楼是为谁准备的百花酿一看便知。
  傅回鹤就是因为知道,此时看到花满楼拿出原本属于他的百花酿,眼神里不由带上了幽怨。
  楚留香悠然笑道:“既是傅兄心头所好,在下也不好夺人所好。”
  这位傅先生,一看就是个护食的,总觉得不是个简单人物啊。
  胡铁花却是搓了搓手,厚着脸皮一脸期待道:“完全不能夺吗?”
  楚留香哑然失笑。
  花满楼微微笑了,抱拳道:“在下仰慕楚香帅轻功多时,今日有缘一见,若是香帅肯赏面一二,不过一瓶百花酿而已,自然是送得的,便当是交个朋友。”
  陆小凤交朋友的本事一绝,但当花满楼想要结交什么人的时候,很少有人能对他说出什么拒绝之词。
  楚留香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再度摸了摸鼻子,哈哈笑道:“花兄这般说了,楚某便是为了这瓶难得一见的百花酿,也要应下才是!”
  酒不酒的此时倒显得不是那么重要,而是花满楼这个人的确引起了楚留香的兴趣。
  楚留香直觉,面前的青年将会是一个十分对胃口的朋友。
  傅回鹤见两人三言两语便定了比试,对他们这种江湖武林气的交流颇有些感兴趣,盘膝坐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花满楼看。
  无花见状,眸光微微一闪,也将注意力放在了花满楼的身上。
  胡铁花没那些细腻的心思,见状起哄道:“老臭虫,这可是从来没有尝过的美酒,你要是输了我就连续三个月都去你船上烦死你!”
  楚留香不是个浪子,他是个游侠,他不但有一条豪华楼船为家,还有三个牵挂的家人。
  楚留香叹了口气,这只花蝴蝶要是去他船上窝三个月,那可真是太烦了。
  “比轻功的话,和人比有什么意思?”傅回鹤双手一合,引来几人看他,清了清喉咙开口,“楚兄与七童各选一只飞鸟,便先看看谁能捉了鸟儿来,如何?”
  花满楼听到远处林间的鸟叫声,只觉得傅回鹤当真促狭:“你何必跟鸟儿过不去?”
  傅回鹤认真道:“我发誓我没有吃烤小鸟的意愿。”
  他只是因为种子的事有些不高兴,傅回鹤这个人,一不高兴就想作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