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黎的眼睫轻轻抖了抖,连带着她心底那些隐秘的想法也一道波动,浮于水面之上。
“我只是…害怕。”
害怕我做的这些仍旧是徒劳无功,是蜉蝣撼树。
害怕哪怕有一丝可能…
谢允丞说的话里也有真的。
害怕…连累和猜忌。
那是滋生裂痕的初始。
纪黎张了张嘴,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一般,失了声。
两人的行为亲密,心里的距离却似乎隔着什么。
不远也不近。
她没抬头,自然未曾发觉,少年在说后半些话时的神情。
阴戾又深情。
第64章 相信
寒露渐重, 寒风从窗棂的间隙里划过,浮动架子床上悬着的浅碧色帐幔。
两人交叠的影子随着月光一道,洒在客栈房内的地砖上。
“纪黎,你看着我。”少年的眼神既脆弱又狂热, 仿佛随时都会突破束缚, 把自己的灵魂也一并燃烧殆尽。
泛红的眼却直勾勾的盯着她, 似乎是渴了, 喉结也跟着缓慢地滚动。
但动作却迅速, 抵住了纪黎想要后撤的背,伸手帮她挽起了耳边滑落的几缕碎发。
他整个人微微前倾, 两人间的距离极近, 少年人急促的呼吸打在纪黎的后颈,激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看就看,不要动手动脚的。”
鼻腔内都是少年周身浅淡的木质香味, 纪黎不知怎的, 骤然有几分不自在起来。
女子脸庞微红,大约是有些羞赧, 话说到最后,声调越来越低。
席澈盯了会儿, 莫名有点口干舌燥, 忍不住伸出舌尖舔唇, 好像这样就是在品尝他帮她挽过耳边的碎发。
平静下来后, 又成了纪黎所熟悉的模样。
带了几分肃重, “相信我, 依靠我。”像是在承诺。
再害怕的事情依旧会发生,不如去解决。
纪黎不是几岁稚儿, 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少年语调平缓,其中的认真与珍视却能一下辨认,“我希望你能做你想做的事情,不必束手束脚,如果累了就休息,我随时接着你。”
她心下微颤,忍不住缩了缩指尖,“我…”
情爱似乎都是伴随着承诺而来,好像一定得说些什么才能够证明这段感情的真挚与用心。
这种感觉太熟悉,就好像…
曾经也有人这么问过她。
可…最后的结局并不好。
“我曾经同你说过的。”对方目光灼灼,她颇有些狼狈地避开,“我不想骗你。”
前世锦衣卫的刀剑,是真真实实破了纪府大门的。
她把语调压低了些,“无心也好,有心也罢。你既然已经猜到这些事是真实发生的,那么…”
自己先前的那些行为,那些手段。
在他眼里,是不是也十分可笑呢。
心怀不轨的人,一朝被骤然揭发。
过去桩桩件件的关心都在此刻变成了无法狡辩的罪证。
他是真的原谅自己了吗?
纪黎突然有些不敢确定了。
她前世的苦苦追寻仿佛在此刻具象化。
虚无缥缈的景象也在顷刻间清晰蔓延,缓缓呈现眼前。
男子平静却尖锐的指责声,周遭人们恶意的目光追随。
以及她那称得上可笑的坚持。
似乎,她永远都被困于这片泥沼之中。
混沌的、模糊的。
直至下一瞬,她的手被身旁人轻轻牵起,有些泛冷的手指被对方轻轻包裹着,整个人被拥入怀中。
像是漂浮的浮萍终于找到了根。
“试一次,哪怕那么一次…”他的声音冷清,话里的语气却偏偏带着几丝蛊惑,“我不会让姐姐失望的。”
“我只会比那个人做的更好。”
更好的合作伙伴,更好的爱人。
更好的一切。
似乎自从重逢以来,每每与席澈说话,她的情绪便不由自主地会被带偏几分。
两人之间的默契与日俱增。
对这一点亦是心照不宣。
席澈见纪黎不答话,干脆换了个语气,“那我便当你默认了。”
月色缓缓,流云疏疏。
纪黎微微顿了下,这才抬眼望他。
烛火下,少年眼底的情意满到快要溢出来,让她忍不住又想往后躲。
手下使了劲儿,对方横在她腰背处的手依旧一动不动。
纪黎:“……”她早该习惯的,这小子嘴上再可怜,动作都是分毫不让。
席澈面上一派强压着的平静。
但若是仔细查看,便能发现平静之下被抿得平直的唇角,就连下颚线也崩得极紧。
察觉到怀里人的退意,有些不满地微微蹙眉,但当下一瞬纪黎望来时,又很快管理好了表情,“怎么?姐姐你是不想负责吗?”语气隐带控诉。
“亲都亲了…你不负责的话,我可怎么办啊。”纪黎的神情有些不对,席澈临到开口,还是转了话头。
“我也是要到成婚的年纪了。”语气有股刻意的停歇,仿佛是在有意提醒纪黎这一点,“你得负责才行。”
刻意的耍宝卖乖自然能讨得几分好。
正如纪黎此刻,看着对面人希翼的神情,久久说不出拒绝的话。
良久,她还是决心把话说个明白,“知晓我带着目的接近你,你不难受吗?”眼睫跟着覆盖下大半,遮住了飘忽不定的瞳孔。
席澈没料到她会突然这么问,愣了下。
循规蹈矩了十几年,哪怕做了称不上坏的行为,也依旧是内心不安的。
不像他。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他甚至有点恍惚,不知道是不是从哪出了偏差。
也或许,自己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难过。”他继续轻揉着身旁人发冷的手心,试图用自己的温度温暖。
“可我更怕你难过。”
温暖从手心慢慢蔓延至手臂,连带着纪黎整个人都舒服了许多。
屋内的炭火的温度也升了起来,她这才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这个温度和席澈望来的视线又是不同的,少年人身上火气太旺,纪黎暖了身子便又想移开,不出所料地,又没移动。
她知晓席澈偶尔的倔脾气,僵持几息便没再动了,反倒坐得靠近了点儿,面上淡淡“嗯”了声。
心里不像面上表现出来地这么平静,耳廓处更是无声无息地染上几丝微妙的红。
一与这人相处,她便总是会变得奇怪。
变得…不那么像自己。
“是皇后那边…派人和你做的交易吗?”纪黎淡淡地问。
席澈听到这话,才把视线从对面人的耳尖处移开,好脾气地点了点头。
“你想回去。”他补全了纪黎剩下的半句话。
“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告诉你…也是希望你能安心,不要多想。”和席澈相处这么些日子,她也算大致摸清了对方的脾气,眼下,便是可以讲道理的安全期,“我并不是不愿意去相信你,在我眼里,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只是…相信也可以有别的体现,不一定非得是你帮我做事情。”她难得起了点开玩笑的心思,“从前把你当侍卫,做了那么多事,还嫌不够啊?”
“不够。”席澈平静极了,仿佛答话的人不是自己似的,“我还想帮你做更多事。”
“等你累了,便能向后倒,万事…都有我能接住你。”
“这当然好,可说到底,这种关系不过是依附。”她回握住少年的手,话里带了点坚定的温柔,“我希望我们是并肩的,同等的。”
她望着少年,恍惚间,竟有种时空交叠的错乱感。
顿了两息,才继续,“…不是从寺庙带回来的侍卫,不是纪府的下人。”
“是席澈,是我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