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因为昨夜的苦熬,他今日脸色都比平日差了些,导致好友都以为他是没睡好而精神不佳。
  正所谓想什么来什么,秦琅的座位正巧对着门外,一抬眼,一群莺莺燕燕的姑娘走进了对面的仙客楼,其中,那道弱柳扶风的身子最为打眼,秦琅第一个就认了出来。
  腰板一直,秦琅忍不住眼睛跟着那道倩影游转。
  “哎,二郎你怎么……”
  被秦琅这句仿佛吃炮仗的话一顶,裴子风刚想说什么,就看见少年眼神直了,痴了一样地看着外面,裴子风下意识也跟着看好过去。
  也是一打眼,他瞧见了那位朝思暮想的宁家妹妹。
  “来了!”
  裴子风大喝一声便站起身来,惹得酒肆中的客人俱是一惊。
  “裴四你发什么癫,差点被你吓死。”
  宝蓝锦袍的公子笑斥了一声,也跟着看过去,但他有些晚了,只瞧见一群姑娘们消失的裙裾。
  “宁家妹妹进了仙客楼,二郎,我们快过去!”
  一听是那位国色天香的妹妹来了,其余几人都放下了手中酒盏,甚至没有在意秦琅的抗拒,几个人拖着秦琅便往仙客楼赶了,差点连曼陀酒肆的酒钱都忘了结,还是留着大胡子的胡人老板拦住了他们其中一人,才没吃成这霸王酒。
  秦琅被拖着进了仙客楼,眉头拧得都能夹死苍蝇,满脸不耐地朝着裴子风道:“扯我过来作甚,我不想去!”
  他人还乱着,第一次产生了退避的心思,不太敢去面对宁姝。
  裴子风好声好气道:“你不能不来,你秦二郎不来,你家姑娘怎么会理我们,宁家妹妹更是别想沾了,所以,好兄弟,你必须过来。”
  说完,拖着秦琅,裴子风就去问酒楼的掌柜刚刚那一群姑娘去了哪个雅间,怕掌柜的隐瞒,还特地给了些银子,才轻松撬开他的嘴。
  看着事情已成定局,秦琅无法,再气也不能不去了。
  依着祖母和母亲的意思,宁姝也该当与他有关系,而不是裴四这个欠收拾的!
  沉了沉胸腔中的郁气,秦琅一改之前的抗拒,一马当先地上了楼,甚至还将裴子风挤在了后面,惹得他埋怨嘟囔了几句。
  彼时,宁姝与秦家姐妹才坐下来,仙客楼的伙计跟着上来,为他们推着当下时兴的菜肴。
  秦珠才刚点了一道盐焗鹌鹑,雅间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第38章 古怪
  伙计殷勤地去开门, 认出了为首的几位,皆是高官权贵家的公子,尤其是中间那个拉着脸的朱红色锦袍的,伙计更是认识, 是英国公家的小祖宗。
  但他认识归认识, 却不能随意让这些个年轻公子进姑娘家的雅间, 于是稍稍作揖,谦卑道:“不知诸位公子有何贵干?”
  “里面的几位姑娘都是英国公秦家的, 这位是秦二郎, 你说我们有何贵干?”
  瞥了那伙计一眼,裴子风有些急不可待。
  “是谁?”
  秦琳和秦玥都不在, 宁姝又不是秦家人,秦珠便是年岁最大的姑娘, 理应出面。
  她恍惚间听到了秦二郎这三个字, 秦珠不敢马虎, 赶紧过去了。
  秦珠果然没听错, 一到门口, 就看到了那道十分扎眼的红袍, 只是看起来有些阴沉沉地。
  “二哥哥怎会在此?”
  蓦地见了那么多外男,虽然都是堂兄的好友, 偶尔也见过几面,但她们一屋子始终都是未出阁的女眷,断然没有随意同外男共处一室的道理。
  因此, 秦珠福了福身子行了个礼后, 并没有不分轻重地邀请他们进去, 只是问起了秦琅。
  然秦琅还未答话,裴子风率先抢话道:“秦家妹妹好, 方才我们就在对面酒肆,瞧见妹妹们,便过来了,不知妹妹们可曾吃过,若是没有,便让裴某请客如何?”
  裴子风笑嘻嘻地,隐约瞥见珠帘后那道纤纤丽影,心神荡漾不已。
  秦珠看着门口这一大堆外男,心想这裴家公子是不是睡迷了,那意思很是明显,不只是请客,估计想参与到她们这些未出阁的姑娘中间来。
  “裴公子说笑了,屋里都是家中一些未出阁都的妹妹,你们都是外男,除了二哥哥,怕是要让各位哥哥失礼了。“
  秦珠性子虽大大咧咧,但不至于犯糊涂,神色歉疚地摆明了态度。
  包括裴子风在内,经过了脑门一热后,再被秦珠婉拒,不由都讪讪笑了起来。
  “是……是我等唐突了,这就离去,这就离去……”
  裴子风也意识到了错处,连忙赔礼,就要退走。
  然大伙都跟着转身了,就见秦琅不仅没跟上来,还扭头跟他们告别道:“我就不同你们去玩了,你们自个走吧。”
  说完,也不给他们挽留的机会,一脚就越过秦珠踏进了雅间,让秦珠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但念着确实是自家兄弟,虽动了动嘴,也没拦着。
  雅间内,宁姝刚想探出头去看看秦珠那边怎么回事,就听见珠帘轻响,秦琅这丧门星跟着一道进来了。
  彼时宁姝正将身子没骨头地倚在圈椅上,手中团扇懒懒地摇着,一抬眼,正巧对上秦琅一双幽深晦暗的双眸……
  他继承了长平长公主的丹凤眼,动怒时,只叫人觉得冷汗涔涔,但如现在这般,倒是叫宁姝不好判断了。
  没有往日的骄狂,但也不是平日里那种似笑非笑的意思,那一眼望过来,宁姝只觉得哪里怪怪的。
  “二哥哥怎么来了?”
  秦珂正在吃饭前的小食,瞧见秦琅过来了,嘴里有些含糊不清地问了一句。
  秦琅仿佛被什么烫到了,转瞬间收回了目光,语气不自然道:“碰巧路过。”
  秦珠在一旁解释道:“二哥哥方才就在对面的曼陀酒肆,瞧见我们便过来了。”
  想起刚刚门外那一对外男,秦珠心头燃起了点火气,忍不住埋怨自家这个不着调的二哥道:“二哥哥你也真是的,我们都是未出阁的女眷,你怎么能将他们带来,若是传出去可怎么是好!”
  虽秦珠素来胆大,但也是头一次这般明目张胆地怨怼这位脾气乖戾的兄长,委实是有些恼了。
  然怨怼完,秦珠不敢去看自家二哥哥的脸,觉得他顷刻间就要拿话呛她。
  战战兢兢地等了几息,却什么都没有等到,秦珠不由得抬头去瞧。
  只见素来暴脾气的二哥面上出现了令他意外的歉疚,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烦躁。
  “又不是我想,是他们非要过来,还硬拉着我……”
  秦珠稀罕地看了秦琅好几眼,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宁姝等不下去了,虽然来了个她不喜欢的秦琅,但这饭总要吃下去,摇着扇子,拍了拍身侧的圈椅道:“行了,别说了,快坐下点菜吧。”
  宁姝觉得自己的意思应该没有什么歧义,但某些人显然会错了意,错愕、愣怔,但又十分迅速地迈步走了过来,在宁姝身侧,那个本来属于秦珠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扑面而来的男性气息,还夹杂着些许酒气,宁姝便看见秦琅这家伙在挨着她极近的位置坐了下来,腰板挺得笔直,手都是规规矩矩地放在桌子上,看起来端正地不行。
  秦珠人都怔在了原地。
  宁姝扭头看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让秦琅不得不迎上去。
  “这么看我做什么?”
  本就是秦珠的位置,自然跟宁姝挨得极近,两人视线碰在一处,都有些不习惯,其中已误会了某些事情的秦琅更甚,看着那双明澈的水杏眼,他甚至想逃走。
  但下一刻,心里不可言说的情愫和别扭顷刻间就被眼前的少女碾为了碎末。
  “秦二公子,我是让珠儿坐在这里,谁叫你了呀!”
  说实话,宁姝此刻心里更多的是觉得逗趣,第一次觉得秦琅这狗东西竟然也有犯傻的时候,当真是引人发笑。
  少女面孔之上的嘲弄和轻笑像是将他里里外外扒了个干净,让秦琅那一点不可言说的小心思几乎暴露在日头下。
  只不过是他一个人的日头下罢了。
  然尽管如此,秦琅还是红了脖颈,也不知是气更多还是羞更多。
  忽然,秦琅猛地站起,宁姝下意识用团扇挡在了脸前,微微后仰着瞧他,一把团扇遮了大半的脸,只剩下一双盈盈杏眸露在外,其中似有惊惧。
  就在姐妹几个都以为秦琅会恼羞成怒摔门而走时,他闷不吭声地换到了别的座,虽不挨着宁姝,但也算正对着她。
  一时间雅间里都静了几分。
  还是秦珂肚子咕咕叫了几声,大家伙才想起她们还有饭菜没点,遂破了这寂静气氛,招手让安静等待了半晌的酒楼伙计过来。
  宁姝依着伙计的推荐,挑了几道清淡美味的菜,譬如乳汁炖鸡、醋鱼、清爽的裹着橙丝吃的鱼脍还有些清炒的时蔬……
  宁姝生长于鱼米之乡,不似盛京人更爱吃面食,在几人都点了汤饼或者饼子的时候,宁姝仍然是要了最钟爱的白米饭。
  伙计手脚麻利地下了楼,不出片刻便一道菜一道菜地送了过来。
  也许是知道这群客人身份的贵重,又或者是仙客楼的效率过高。
  窗外不时飘来琵琶与丝竹的声响,隐约间还有胡笳与筚篥的声音,满满的域外之音。
  多了秦琅这个不速之客,姐妹几人都不像先前那般放得开了,尽管秦琅自坐在那便一句话也没说,看着很是规矩。
  宁姝倒不似秦家姑娘那般怵他,听见那靡靡之音,只觉得好奇道:“外面好似有胡人的乐曲声……”
  秦珠正咬着仙客楼有名的酥饼,听见宁姝发问,连忙咽下嘴里的饼子回道:“当然,对面就有个胡姬酒肆,靠着外来的胡姬美人揽客,生意可好呢!”
  秦琅盯了那道受宁姝喜爱最多的醋鱼半晌,佯装随意地伸筷子过去,夹了一口进嘴里,当即皱了皱眉。
  又酸又甜,口味甚是奇怪,也不知她为何那么爱吃。
  “胡姬酒肆?”
  宁姝饶有兴趣地跟着重复了一句,探了探头,似乎想越过窗子窥见胡姬的美貌风情。
  “扬州也有胡姬酒肆,但听闻还是盛京更胜一筹,若是能过去看看就好了。”
  胡姬的异域风情在本朝独此一份,不同于中原女儿的妩媚风情,让她们在中原颇受欢迎,并因此还得了一个“菩萨蛮”的称号。
  盛京繁华富庶,包揽各域人口,其中最受欢迎的有三类:菩萨蛮、新罗婢、昆仑奴。
  菩萨蛮便是跟着胡商翻山越岭而来的胡姬,风情绮丽,妩媚奔放,能歌善舞,是盛京酒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新罗婢,顾名思义,便是新罗国来的婢女。
  新罗是大历的一个藩属国,借助宗主国的力量消灭了竞争对手百济和高句丽,从而独霸朝鲜半岛,新罗政权因此每年都要给大历进贡,新罗婢也就包括在其中。
  所谓新罗婢,就是新罗官方自民间挑选而出的少女,经过一番教养后进贡到大历,供权贵豪族使唤。
  因为贞静柔顺,调教得当,权贵们非常喜欢购买新罗婢回去使唤。
  而最后一个便是昆仑奴。
  昆仑奴唤作昆仑奴,并不是因为他们自昆仑山而来,昆仑二字,有黑色之意,所以昆仑奴寓意为肤色黑的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