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部分《老友记》的观众一样,银霁最烦的一句台词就是“ we were on a break!”
  break是可以on的吗?break又不是一架飞机,它是满地的碎玻璃渣呀。
  如果银霁是一个美国女高,她完全可以临时找个棒球队队长什么的,突然摸进别人家里用舌头狂甩对方嘴唇,这样可以显着降低全球男高讲话气人的频次,告慰深夜里寂寞的灵魂。
  可她毕竟是中国人,80%的时间用来工作学习,10%用来吃喝拉撒睡,仅剩的10%,勉强用来安放灵魂吧,要是动作慢点、灵魂体积大点,还不一定挤得进去——时间分段的边缘很锐利,失魂落魄、魂飞魄散就是被这么削出来的。所以说,严格遵守专偶制才不是什么传统美德,也不是对浪漫的极致追求,事实上,它是一种对麻烦的回避。
  be on a break是不存在于中文语境的,它还有个重要前提:be in a relationship也不具备官方性——从介词开始就给人一种随时可以抽身而退的不安定感。跟西方相比,我们这里把dating当成订婚信号,甚至连约定dating也是一件值得上纲上线的大事,涉及性吸引力的男女关系永远指向繁殖伙伴,否则就是另一个极端:怨偶。青春期是人在一生中最期盼dating的时间段,dating也本该是轻松愉悦的,可是在我们的文化里,它总是伴随着繁殖伙伴or怨偶的致命选择题,沉重得要命。莎士比亚要是生在中国,他会说:emo啊,你的名字是高中生!
  不要躲避视线,屏幕对面的观众朋友,说的就是你,别等他回消息了!有时候生活西化一点也是好事,你通讯录里的亚撒西们早就这么干了,他们没有家庭要照顾,没有天花板要突破,足够挤出150%的时间用来安放灵魂,把灵魂分成72份塞进不同的神龛里都有可能,就你还跪在祠堂读简体版女诫,放下吧、放下吧,这是推动东亚式亲密关系全面进入现实主义的最后机会了,熄灯吧、熄灯吧,明天就换人,或者,你也养一池。
  明天,早恋的坏处显现出来——银霁不想去上学。
  是的,走出王子更衣室之后,她就清楚地意识到不可能再回头了。银霁走后怎样?没有确切的答案。想要躲起来保护好自尊的话,转班和转学是很好的选择,可二中有再多毛病,也是她好不容易考进来的,在这个过程中还无意识地破了戒,提前看了中考题,牺牲不可谓不大。就算不顾及沉没成本,高考是容不得一丝懈怠的,千军万马都在独木桥上狂奔,如果她突然驻足,下一秒就会连人带马被撞下桥、让湍急的水流卷走。
  一觉睡醒又要回到生活的80%中去,完全没有缓冲的余地。银霁也不是没有办法——第一是要学习他人的自信,坚持一个理念:我才是对的。另外就是不顾一切地拉回日常,到世界末日那天,核弹在操场上爆炸,大家见了面也得先问“吃了吗您!”脸皮厚起来、神经大条起来,方能万事昌隆、谷不生虫。
  在梦里,在小夜灯的见证下,她和37码的那只手也是这么聊天的。37码的手明明是从她裙下钻出来的,竟还对她指指点点起来了:“人家刚出一对叁,你就四个k带一对王把人炸翻了,这样不好!”
  它是想说杀鸡焉用牛刀。银霁的自信在于:“可是这样才能赢啊!斗地主不就是一个谁先出完牌就算谁赢的游戏吗?我才是对的。”
  “可人生不只有一场牌局,现在就把牌出完了,将来可怎么办?你只活一天?”
  “就算是这样,it’s none of your fucking business!”
  英语再差的人也能听懂这句话。回到现实中,银霁混沌地想着,以后见了元皓牗,干脆都跟他讲英语,除了脏话,他多半是听不懂的,这样两个人就可以假装语言不通了,能缓解不少尴尬呢!
  最后他在梦里说了什么?那只手摩挲着她的脚腕,几乎搓起火星子来:“别害怕,我牌多,你把我的牌都拿走吧。”
  看,潜意识里还在为他辩解,理想主义者总是陷入思维惯性中不可自拔。emo啊,你的名字是女高中生。
  ——上述心理建设暂时没有用武之地,因为这一天,龙王又站在了银霁这边。
  难道龙王也姓完颜?不应该啊,他们明明都姓敖来着。
  龙王具体显灵在,一整个早自习,元皓牗都没在教室出现。韩笑也不在,下了课之后,大家一问黎万树才得知,今天大清早,两个人在校门口坐着一辆中巴车离开了。
  “他们去机场接领导。”黎万树是这么说的。
  “哦我懂了,韩笑是去当礼仪小姐的——班长也是?”
  “是啊,他去当男礼仪小姐。”
  不止他们,全校那几位颜值代表都接下了光荣的行政任务。也就是说,银霁能得到小小的缓冲,主要得感谢楼冠京给了元皓牗这张脸,这回,龙王可别想邀功。
  孔秋哼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个千年老妖要抓童男童女吸精血……”
  刘心窈紧张道:“小点声,不要命啦!”
  元皓牗的同桌祈祷着:“希望这回能让大领导满意,千万不要影响我们明天的活动啊。”
  的确,明天就是圣诞节了。
  直到下午第二节课,中巴车才出现在校门口。银霁午觉没睡好,正头疼见面时如何表现得自然些,便删繁就简地收到了一条消息。消息来自我们的朋友、老黄历翻阅者,余弦。
  他说:“我有时候可以理解你想暗杀元皓牗的心情。”
  且不谈突兀不突兀,狗鼻子的嗅觉还是很灵敏的,但银霁觉得他的归因肯定错误百出。
  “我终于想明白了,之前他和敖鹭知吵架都是为了你?”
  ——在反射弧上,韩笑和余弦倒是蛮般配的,但银霁绝对不允许。
  “然后你以为敖鹭知真的放弃了吗?no no no,她只是找到了更恰当的策略,只要目标明确,打几百梭子弹都不如一发十环来得有效——没有在夸她的意思,可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整个上午,他俩车上也坐一起,接见领导都是左右护法,中午还成双成对去敬酒,大家都在一边起哄了。我想了好久,还是决定跟你说说,这件事你应该有知情权,对吧?”
  开始了。比降低雌竞压力更low的,是挑起战争。
  银霁面无表情地回复:“我记得我没有安排你去当探子吧?”
  “是的,但我一直很关注你跟他的事。”
  这又是出于什么原因?总不能是他们也有赌局要摆吧?
  银霁隐隐有一个猜测:“那些领导跟他们俩很熟?”
  之前她已经受到过足够的震撼了——元勋的人脉到底有多广,太平洋都比不上吧?
  “不清楚呢。顺便提醒一句,一会记得来排练——啊对对,我找你不是为了说这个。”
  才怪,他的主要目的就是来告状,说具体点,告黑状。
  “一会我们乐团有节音乐鉴赏课,在阶梯教室,可能会有表演环节。我刚才问过老师了,你也一起来吧!”
  他还觉得不够正式,又补充一句:“谨代表乐团,在此向你发出诚挚的邀请!”
  透过教室的窗户可以看到,中巴车上陆陆续续下来不少人,新来的门卫把大门拉开,以便迎接后续的车队。
  饮鸩止渴和病急乱投医都是贬义词,然而此时此刻,银霁非常能共情这么做的人。
  “知道了,我会去的。”
  余弦打字倒是手快:“好好好,我下车了,马上过来找你!”
  “不用,一会操场见。”
  不管她愿不愿意,银霁只能用“逃窜”来形容自己离开教室的步幅。高中生偶尔也要学会打发时间,为了逃避现实干出这么奢侈的事,真是罪孽深重。
  但也没关系,回避不可能是无限期的,果真有把脸皮砌厚的决心,一天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