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向来寡言,对他也不会多说什么,虽然看似冰冷不近人情,但对待宫中上下极好,胸怀天下,分明是仁爱的。
  可今日他……
  栾青词总觉得师尊对他,亲昵地过头了。
  那日在西檎岭见到师尊,栾青词其实已经做好师尊是来清理门户的准备,毕竟他那时已经是人人喊打的妖孽,师尊若是想亲自杀他,栾青词也不会怨怼。
  相比起来,今日的师尊才更让他感觉毛骨悚然。
  说不出的怪异。
  正想着,玉奚生已不知何时进了院子,手里还拎着食盒。
  “小鸾。”
  玉奚生走上前,蹲在栾青词面前,将食盒打开,露出里面云朵似的糕点,轻声说:“师尊给你带了七叶云禾做的云片酥,来尝尝?”
  栾青词一愣。
  他自小毛病多,还挑嘴,最喜欢吃灵草仙药做的糕点,以七叶云禾做的云片酥为最。
  这也是幼时师尊常给他做的。
  栾青词拿起一片尝了尝,连味道都与记忆中殊无二致,他若有所思望着眼前人。一模一样的脸,做出的糕点味道也一样,甚至清楚地知道他的喜好。
  就是师尊无疑。
  他到底为什么会有违和的感觉?
  玉奚生见他盯着自己,笑了笑,问道:“怎么了?”
  栾青词目不转睛地瞧着他,不动声色,轻声说:“今日师尊待弟子,有些不同。“
  “是么?”玉奚生笑说,“为师是许久不见小鸾的缘故,今日叫你受了委屈,想着来哄你一哄。”
  栾青词沉默片刻,又问道:“师尊那天为何会在西檎岭,那日……发生了什么?”
  提及这段,玉奚生的笑忽然淡了下去,他静静地瞧着栾青词不说话。
  栾青词却从这眼神中读出了莫名的情绪。
  恼怒、悔恨,还有滔天的杀意。
  “小鸾。”玉奚生忽然低下头去,仿佛在掩饰什么,声音低沉,“那日……你险些死了。”
  “后来呢?”
  “好了,小鸾。”玉奚生忽然伸手,轻轻捏了一下栾青词的鼻尖,笑得温和:“别问这些了,你回来就好,日后就住在这儿,休要再走了,如何?”
  栾青词险些溺死在这亲昵和柔情中,这是他多年奢求而不得的,只是此刻却让他感觉如赘冰窟。
  “师尊。”栾青词神色平静下来,直直地与玉奚生对视,“为何如此?今日师尊,同以往都不太一样。”
  这就是怪异之处了。
  他似乎格外喜欢做这些亲昵举止,而且行事也不再拘泥于规矩教条,平添许多疏狂气。
  这是从前师尊绝不会有的,还有这始终温和如初的语调,哪怕师尊待他好,平日多是清清冷冷的模样,斯文矜贵,怎会这般对他?
  面对栾青词的质问,玉奚生的笑容不变,轻飘飘地说:“自然是因——”
  “喜欢小鸾呀。”
  栾青词猛地站起身,打翻了装着云片酥的食盒,神色冷下去,沉声诘问:“你,到底是谁?”
  玉奚生仍旧蹲在那,笑意却缓缓加深,眉眼间竟流露出轻佻意味。
  “小鸾。”
  他将这乳名念得缱绻旖旎,眼神也愈发炙烫。
  “还是叫你发现了,可没办法,小鸾,你应知……我已足够克制。”
  他答非所问。
  栾青词指尖颤抖着,质问:“我师尊呢?”
  玉奚生笑出了声,缓缓站起身来,他比栾青词要高上许多,如此一来,就从仰视变成了俯视,语气也轻描淡写:“不是在你面前么?”
  栾青词只觉得冷意蔓延全身,甚至动了杀意,他无法承受玉奚生有任何闪失,眼神愈发冰冷。
  于是冷声逼问:“说,我师尊呢?”
  “别这样看我。”玉奚生却满脸无辜,指了指自己,“与你说了,就在这儿呢。大概也算是吧,他是玉奚生,可我也是玉奚生。”
  栾青词皱眉:“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没认错人。”玉奚生露出本不属于他的、慵懒放肆的笑,于是同原本的那个怀素仙尊区别便更加鲜明。
  “该怎么解释呢,我的小徒儿,叫为师想想。”
  栾青词咬了咬牙,忍着怒意道:“说。”
  “别这样动怒,我没骗你。”玉奚生伸手想要去摸他胸前的青色羽毛。
  栾青词却退了一步。
  玉奚生便收回手,笑意也收敛了些许,瞧着他说:“我是玉奚生。”
  “是他自己都不敢承认、不敢面对的自己而已。”
  栾青词听得稀里糊涂,好似明白了什么,但还是一团混沌,“什么意思?”
  玉奚生却不肯再多说了,只是轻柔又克制地抚了抚栾青词的鬓发,眼神中的温柔不似作假。
  “小鸾,不明白也没关系,你只需知道,我也好,他也罢。玉奚生永远不会伤害你,所以不必对我如此防备。”
  话至此处,他又笑了,添上一句:“尤其是你面前的我。”
  但栾青词的脸色却不见好转,蓦地转身出了院子,向下山的路走去。
  玉奚生看着他消失在路的尽头,眼神渐渐地暗了下去,随即将地上的云片酥一点点捡起来,收进食盒内,低声喃喃,又像是在叹气。
  “这么不高兴啊。”
  第004章 .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