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鲨眼睁睁地看着红发小孩被分食干净,那片水域染成了浓重的红色,许久过后,鱼虾一只只离开,红色慢慢变淡,变成粉色,同母亲一样。
  母亲大概也是这么被吃掉的,青鲨想。
  那么大一个人,只剩下点点的碎屑,和一块起起伏伏的破布。
  青鲨待在红发小孩的尸体前,坐了几天几夜,一直在苦苦思索着红发小孩同自己说的话,以及那个美好得不真实的世界,他强迫自己必须记住它。
  鱼头海族赶来时,连那块破布都消失在无尽的海流中,不剩下一丝痕迹。
  面对鱼头海族,青鲨张开嘴,指着鱼虾,指着红发小孩消失的水域,说了他对它的第一句话。
  “为什么是它们吃我们,而不是我们吃它们呢?”
  鱼头海族勃然大怒,青鲨受到了最严重的一次伤,连头上的鳞片也被硬生生地拔了个干净。
  头上传来撕扯的痛楚时,他没有嚎叫,只是直直地盯住鱼头海族的鳞片,思考着,为什么是它拔我的鳞片,而不是我拔它的鳞片呢?
  青鲨想了许久,直到那一天到来。
  人族修士冲进岛礁,一个个杀了原本是主人的海族。
  那一日,整片海域染成了血色,岛礁的尸体从左面连到右面。
  同他一样的混血小孩眨眼看着这一切,茫然无措,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而那些年龄大的人族、那些女人的眼里重新迸放出闪耀的光芒,哭天抢地地跪倒成一片,而后互相缠着手站起来,向人族修士连连道谢。
  青鲨站在原地,登时想起了一句话。
  为什么是它们吃我们,而不是我们吃它们呢?
  于是,他找到那日拔它鳞片的鱼头海族,看着它倒在地上抽搐,他拿起主人的鞭子,像它鞭笞他一样,一遍遍回敬给它。
  像它拔他鳞片一样,他也一片片拔掉了它的鳞片,撕开鳞片的那一瞬,他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畅快感。
  像鱼虾分食掉红发小孩一样,他也一口口咬伤鱼头海族的肉块,听着它痛苦地哀嚎,直到吃不下,才举起刀,一把砍碎它的头。
  人族修士把岛礁里的所有人送上岸,女人们送回自己的家,像青鲨一样的送进了滨海城的慈幼局。
  踏进滨海城的那一刻,青鲨才恍然知道,红发小孩说的都是对的,那个美好的不真实的世界都是真的。
  他不用再对海族弯弓屈膝,就算做错了事,也不会再有鞭子落在他头上,不用再每夜每夜枕着喘息声和哀嚎声入睡。
  每一天都是新的,每一天都可以做不同的事,都可以做他想做的事。
  但是,在慈幼局,青鲨看到了许多同他一样的混血怪物。
  他才知道,哪怕是幼年如此不幸的他,在这些混血怪物中,也是极其幸运的。
  滨海城外、沧溟海下,还有无数被奴隶的人族,还有无数同他一样被歧视憎恶的混血怪物。
  他被救了上来,慈幼局里的孩子被救了上来。
  可是,那些人可能终生都被囚禁在海底,被奴隶、被压迫,被鞭笞、被啃食……
  无数出生在海底的人海混血,同当时无知愚蠢的他一样,把那一切当做习以为常,把被压迫奴隶当做理所应当,把痛骂鞭笞当做家常便饭……
  青鲨想,他想像红发小孩一样,告诉他们那是不正常的!
  他想像人族修士一样,杀光所有海族,告诉他们怎么把受到的痛楚回敬过去。
  他想,多杀一个海族,就少一个被拖走的女人,这世上就少一个像他一个受苦的混血怪物。
  于是,他放弃了无相魔门,毅然决然地投进了万佛宗。
  魔道天骄又如何?证道飞升又如何?
  杀光所有海族才是他应走的道路,这一路上,哪怕荆棘遍地,哪怕无人理解,哪怕万人唾骂,他也会一步一步走下去、走到底。
  嗔怒禅的入峰试炼中,和光师叔挥手间,海族灰飞烟灭。
  青鲨本以为,她理解他,她会教他更高深更厉害的招式。
  没想到她又一甩袖,那些倒下的海族又一个个站起来,尸骨残肉又重新凝合在一起,朝滨海城前去。
  青鲨冷吸一口气,提剑准备上前时,她扯住他的袖子,朝他摇摇头。
  “没用,杀不光。”
  他看着她淡然平静的脸庞,咬紧后槽牙,争辩道:“难道就这么任它们侵入滨海城,掠走更多同族,生下更多同我一般的怪物吗?”
  她说:“所谓种族,不管是人族还是海族,抑或是妖族、天魔,都像野草一般,大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青鲨甩开她的手,怒瞪着她。
  “我知道,还用你说,至少……至少杀死一个是一个。”
  她转头,嘲笑地瞥他一眼,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他的额头。
  “肤浅。”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用力地打掉她的手指头。
  “肤浅又怎样,难不成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她倏地笑了,一阵海风拂过她白玉的脸庞,吹散丝丝秀发,她的声音回荡在风中。
  “小子,听过丁亥犁庭吗?”
  作者有话说:
  观邪:你不用爱感化就算了,怎么连种族屠杀都教了!!
  和光:这样杀得比较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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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6章 86第三条路
  ◎魔道天骄、佛门弃徒之外,第三条路。◎
  丁亥犁庭?
  青鲨当然听过。
  天魔大战的尾声,在七权的领导下,坤舆界的所有修士聚集在一起,找遍每一座山,搜尽每一座湖,杀光了每一个天魔。
  犁其庭,扫其闾,就像这个土地被犁过一般彻底,消灭了坤舆界的每一只魔。
  只是,他不懂她为何提起这个。
  坤舆界,不是没有天魔了吗?
  “自然知道,历史书上都讲过。”
  她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那你还记得历史书上怎么写的吗?”
  青鲨挠挠脑袋,摸不准她的想法,瞧她一脸认真的样,也不像是在捉弄自己。于是他沉下心,努力回想慈幼局时学到的内容。
  那时,他对学习不感兴趣,上课时不太爱听师傅讲课,但是天魔大战的内容还是被师父和各种小话本硬塞进脑子里。
  青鲨不想在她面前显得太没用,绞尽脑筋,磕磕绊绊地讲了出来。
  “大概就是贤劫千佛消灭魔主谈瀛洲,接着人族、妖族首次和海族联手,花了多年的时间,一起消灭了坤舆界的所有天魔。还写了牺牲多少多少人,哪些重要战役,哪些作战英勇什么的……”
  他有些不耐烦,直接道:“一大串乱七八糟,我没什么兴趣,记得不太清楚了。”
  她轻轻笑了笑,似乎也不在意他说得七零八乱,道:“确实,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一句话,人族、妖族首次和海族联手。”
  青鲨心头疑惑,皱眉看向她。
  她解释道:“盛京沦陷后,天魔大举向内陆进发,坤舆界势力顷颓。由昆仑剑尊顾钧座牵头,人族的几大势力和以豹族为首的妖族首次结盟。后来,就连豹族也成为七权的一员。可是,海族退守沧溟海,不再上岸一步,也不加入抗魔战线。直到谈瀛洲死去,七权下达了丁亥犁庭的决定,海族才加入。”
  他抿紧唇,想了一会。
  “这不是很正常吗?战争即将结束,海族跑出来瓜分胜利果实。”
  刚说完,脑袋就被她拍了一掌。
  她恨铁不成钢地瞥他,眼神里的嫌弃都快溢出来了。
  “有什么胜利果实?知道一句话,张口就来,说话也不过脑子想想。天魔大战,对于天魔一方来说是进攻战,对于坤舆界一方来说是防御战。他们无论占领哪里,脚底下全是利益。而我们把天魔赶出去,杀死它们,得到的也不过是可供魔修修炼的魔气罢了。”
  “再者,海族的基本盘是沧溟海。天魔入海,魔气容易被海水冲散,不易于作战,故而天魔没打算进攻沧溟海,万年来与海族相安无事,谁也不招惹谁。最后关头,海族跳出来加入战线,得到的最多的不过是洗白名声,战后大陆的势力划分怎么轮也轮不到他们。可这个名声比起加入战争所要付出的代价,算不了什么。”
  青鲨越听越想不通,直接问道:“那海族跳出来干什么?老老实实呆在沧溟海不好吗?难道突然间想不开,决定做点好事?”
  她冷笑一声,道:“海族不是主动加入抗魔战线,而是不得不加入。”
  她垂眸,浅浅地笑了笑,“这一点,就是历史书上没说出来的地方。”
  “天魔于海底作战不易,却也不是不能在海底存活,人族也是如此。天魔如若要逃、要藏,大陆各地都会被搜出来。只有广袤无垠的沧溟海,人族鞭长莫及,海族放任不管。”
  他不禁瞪大了眼睛,“那……”
  “丁亥犁庭的决定下达后,七权干的第一件事不是扫荡内陆,而是集结大量修士,守住漫长的海岸线。不管高阶修士还是低阶修士,只要海岸线上站着人便好。”
  青鲨拧紧眉头,问道:“天魔那么厉害,低阶修士去,也只是送人头罢了,何必呢?”
  她扭过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又戳了戳他的额头。
  “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第二件事便是通知海族,不准藏纳任何天魔。只要沧溟海里藏纳了一只天魔,就当它们站在天魔一边,扫荡完陆地的天魔后,七权连同沧溟海一起都给端了。”
  青鲨从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猜测海族,但是,海族同天魔没有共同的利益关系,怎么会包庇天魔?
  “如果只是天魔自己逃进海里,而不是海族故意包庇呢?”
  她莫名地笑笑,眼神淡漠,平静地说道:“没关系,都一样。天魔大战的万年,沧溟海有没有,都一样。”
  “这一决定就是为了把海族拉上,强硬地逼迫它站边。要不选我们,要不选天魔,时代变了,那时已经没有中立的余地了。丁亥犁庭,如果海族不出手,让一只天魔逃进沧溟海,那就等同于海族与天魔同流合污。”
  她伸手指向沧溟海的海岸线,那一刹那,青鲨仿佛回到了万年前,无数修士站在这儿,握紧刀剑,虎视眈眈地盯住海洋的情景。
  “派出高阶修士和低阶修士守住海陆边界,从来不是为了依靠他们消灭天魔,而是立威。真正的目的是给海族的一个警告,我们是认真的,如果他们不出手,等我们收拾完天魔,腾出手来,这几十亿修士不会走,他们就在这儿,直接下海捞鱼。”
  说到这,她突然古怪地笑笑。
  “当年,龙族勾结天魔,以举族迁移天极界为筹码,送出了所有鲸族的性命,就凭这一点,海族在坤舆界众人心中已经毫无信用可言。如果再爆出海族勾结天魔的消息,人们对天魔的憎恶会转嫁到海族身上,就算发动战争也不会太难。海族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它们不敢赌,它们必须出手,它们必须加入抗魔战线。”
  这段话有些深奥,青鲨一时之间难以理解,他低下头,沉下心神,细细思考了一番。
  就像是两个农民,他们的稻田紧紧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