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节以上成员围绕着那句话,掀开铺天盖地的讨论。
  突然间,一条怒骂赫然冲进视野,所有讨论戛然而止。
  【西瓜:呵,这么大的事儿,直接往外扔,兔崽子又皮痒了?】
  九节竹众人心想:哦豁。
  欢喜峰,闭关养神的明非看到留影球,蹭的一下站起身,连忙回道。
  【明非:光啊,我是闭关了,不是死了。这么大的事儿,不会找我商量商量?】
  回复完,他掏出万佛宗的弟子玉牌,发送讯息给远在十万大山的西瓜。
  【明非:何时回宗门?内殿桌角的兰花快枯了。】
  桌角的兰花,潜台词接下来用暗语对话。
  【西瓜:蛟族出了点麻烦,估计斋戒日一完,便能回宗。兔崽子可能脑子里塞了菊花,你把它扯出来,塞回屁股。】
  明非捏着玉牌,沉默许久。
  嘶,暗语怎么这么污?
  潜台词:光不是个没脑子的,这事儿肯定有内幕,你去看看。
  【明非:要脱裤子吗?】
  潜台词:没问题。
  【西瓜:要,上面的也脱了。等我回来一起抽,左右开弓。】
  潜台词:九节竹那里,还得我们兜着。你再去骂几句,往死里骂。
  明非深吸一口气,注视着玉牌,久久不语。
  光屁股,脱衣服,左右开弓?
  这些消息要是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执法堂窝里多浪呢。
  大衍宗,倾天殿。
  来穆臣唤来步云阶和封曜,道:“你们怎么看?”
  步云阶微微低着头,不动声色地瞥了封曜一眼,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便道:“和光道友不是没脑子的人,她这么做,必有蹊跷。”
  来穆臣揣着暖玉,垂眸笑了笑。
  “西瓜横是横,也特别护崽子。他骂窝里人骂得狠,却从不肯别人骂,更别说在外人面前骂了。怪就怪在这儿,他好像有意指出和光道友是个蠢人。”
  他摸着玉璧,摩挲了一会,道:“她是个妙人,不会无的放矢。我们了解他们的为人,外人可不知道。三人一唱一和,恐怕这事儿水深得很。”
  来穆臣牵起一抹唇角,似笑非笑。
  他捏着九节竹的玉牌,回复西瓜道。
  【来穆臣:西瓜道友,看来你眼神不好,怎么选了个这么蠢的继任人。我这儿有两个优质股,要不要分你一个?】
  封曜抬头看了来穆臣一眼,眼神深沉。
  步云阶揣摩着这句话,心里头琢磨了起来。堂主不做没好处的事,他如此为万佛宗遮掩,究竟为了什么?
  这时,步云阶收到昆仑剑宗江在棠的讯息。
  王千刃临死前的一句话,在九节竹的年轻弟子中引起轩然大波。
  然而,九节竹上层,却罕见地没了动静。
  万佛宗,执法堂。
  乌云消散,落日西斜,在群峰间左蹦右跳。
  钟离亭一走出殿门,愤怒地瞪了和光一眼,转身离去。
  她朝他赔礼道歉,接着嘱咐李铁柱,赶紧回嗔怒峰,多在人前刷刷脸,不要去没人的地方。
  王负剑就这么看着她,几句话的工夫,游刃有余地安排好了两人。
  她右臂缠着宝蓝念珠,袖口缺了一角,发丝有些散乱,眼角的弧度没有平时那么大,看起来有些疲惫。
  她送离李铁柱,扭头看向他,轻轻笑了笑,朝他施手。
  “我送送你吧。”
  两人没有朝大门飞去,而是并肩行着,落叶和飞花飘过两人的肩膀,吹走了前几日的绝望和疲惫。
  王负剑把金算盘系在腰间,下山途中,算盘哒哒哒地响,他侧头瞥她一眼。
  “你猜到了钟离亭会来?”
  她倏地失笑,侧头看他,四目相对。
  “怎么可能?我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王负剑垂眸,眼神在她脸上转了一圈,看样子没有说谎。他移开眼神,调笑地勾起唇角,语气里带着几分轻松和洒脱。
  “那他要是没来,我们怎么办?”
  她轻哼一声,半垂眼皮,唇角微微下沉,眸子里闪过一丝狠厉的光。
  “毁掉留影球,假装遇到袭击,找外援。”
  他眯眼,琢磨了一会。
  “听起来不太靠谱。”
  “是不太靠谱,但那个情形下,闹得越大越好,至少我们能活久一点,而不是白白丢了命。”
  王负剑扭头,看着远处的天光山色,与绚丽的晚霞融为一体。
  他把这几天的经历重新回顾了一番。
  钟离亭没出现之前,他们有两条路可走。
  一是完完本本地上交留影球,然后惊心胆战地苟,苟到幕后之人收拾他们的那天。二是她刚刚提出的办法,骗所有人,但是骗不骗得过,找哪个外援又是问题。
  钟离亭出现后,他们也有两条路。
  其一是他提出的修改留影球,把证据交给最合适的人。但是,谁才是最合适的人?如她所言,最后很可能会导致权力斗争。
  其二是她的提议,上交一部分信息,保留一部分信息。不可否认,这是一招险棋,走好了却可以一路通关。
  王负剑顶住腮帮,想把唇角的笑压下去,这抹笑从胸腔蹦出,一路越过喉咙、舌尖,仿佛高山深谷的野花,挤开坚硬的顽石,挤开故作矜持的唇角,肆意绽放。
  这股笑意越来越压不下,他索性不压,放声大笑,笑意随风吹到和光脸上,传到她唇畔,也感染了她。
  她抿住下唇,眼角弯弯,“笑什么?庆幸活下来了?”
  王负剑伸手抵住嘴巴,假装咳了咳。
  “不是。”
  “哦?那你笑什么?”
  他没回答,而是换了一个话题。
  “执法堂的人都如你一般?”
  王负剑难以形容这一股发自内心的崇拜和倾羡,他的自尊和自矜,也不允许将这番话诉诸于口。
  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啊?
  她利用了所有能利用的人和物,高深的城府和机敏的心智,想出了一个在当时的处境下堪称最完美的办法,于危机四伏的乱石丛林中硬生生劈开一条路,带领他们绝境逢生。甚至在与异界来魂的明争暗斗中,强硬而巧妙地抢回了一部分主动权。
  穿越同样险恶的荆棘丛林,他浑身浴血地爬出来,染上无可救药的毒。
  她却可以落落大方地抬步走出,还把荆棘丛林搅了个天翻地覆。
  大雨后的黄昏,金顶的佛光拨开乌云,灿然的余晖泼在绿意盎然的群峰,洒在倾天而下的玉璧,褶褶生辉,甚至有些刺眼。
  和光半阖眼皮,微抬下巴,迎接耀目的光芒。
  尚未尘埃落定,玉璧的光泽和煦而落寞。
  有些事儿过去了,有些事儿还没来,一切还未可知。
  她心里却有一种终于放下的安稳感。
  缓缓行着,行到了大门。
  和光向他拱手道别,“王负剑…”
  他抬手打断,“诶,慢着。”
  她疑惑地看他,却听得他道,“我如今改了名,叫王御剑,御用的御。”
  她睁大眼,心底闪过一抹震惊和不可置信。
  “负”字是王家继承人的字号,被褫夺了“负”字,也就是说被踢出了继承人一列。
  王御剑咧嘴一笑,大喇喇道:“哟,你这什么眼神?别这么看我,我可不是被踢出来的,而是自己走出来的。”
  他扭头一晃,黑色发尾随之一摆,颇有几分羁傲不逊的模样。
  “比起负,御字帅多了。一个背着,一个踩着,一下子拉高格调。”
  她拧了拧眉,斟酌着道:“可是继承…”
  他摆摆手,神情中露出几分不耐。
  “继承什么继承,我本来就对家主之位没兴趣。王家在天极界的管事全军覆没,我决定插个空,去那儿领个差事顶上。与其赚自家人的钱,不如去赚别人家的钱。”
  和光觉得,他话虽这么说,本意却未必如此。
  “负”字不是强迫冠上,而是他仔细思考,决定走这条路,付出极大的努力,取得王家家主和长老的认同后,才能冠上的。
  就像她一样,凭实力拼过同辈弟子,凭脑子拼过众多管事,才挤进执法堂。
  如若不想权倾朝野,何必付出这么大的心力?只需同菜瓜一般每日修行、潇洒一生便可。
  如若他不想角逐家主之位,何必接手清河赌坊?何必抓紧每分每秒赚钱?
  不正是为了在角逐时,多加一份砝码?
  离权力还剩一步之遥时,他放弃了。
  放弃随时修行的环境,奔赴万里之遥的天极界,甘愿做一块建设坤舆界的板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