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之力,改变不了世道。
  这个道理,我很明白。
  小时候常听二叔念叨,讲什么练武立志气,练功长胆气。
  从太安坊的破院子到讲武堂,再到北镇抚司、西山围场……不管以后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物。
  纪某平生唯有一愿,不屈己心!
  这便是我练武的志气、练功的胆气!”
  秦无垢听得一愣,怔怔望向那张冷峻面孔。
  眼中如蕴春水,波光粼粼。
  这番话谈不上什么慷慨激昂,豪情飞扬。
  比起那些将种勋贵的马上取天下,荣封万户侯,
  以及儒门书生的为生民立命,开万世太平。
  简直乏味得紧。
  可在女千户看来,实在如火烈、如雷暴,有着无与伦比之胆魄。
  那股桀骜之气,几欲冲天而起。
  “你这冤家……惯会说这些大话。”
  秦无垢像是软化下来,难得露出几分小女儿态。
  “凉国公若真个闯到北衙,我便去求应爷爷。
  他认了师傅做义女,也算是我的师公。”
  纪渊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秦千户口中所说的“应爷爷”,应当便是为圣人闭关护法的黑龙台督主。
  山河榜上有名的大宗师。
  轻易搬不动。
  “武功低微之时,能做的不多,唯有握拳有力,方能真真正正的不屈己心。”
  纪渊再次深刻体会,世间的权势富贵,亦如一张大网。
  要么撕开,不受约束,要么顺从,受其所困。
  纵然他不杀袁柏,凉国公府也会源源不断主动寻衅。
  迟早有面对的这一天。
  只看圣人脚下的天京城。
  究竟是谁声音更大。
  ……
  ……
  血色残阳,垂落山腰,照得草木皆红。
  一座宽阔至极、豪奢无匹的玉辇横于山间野外,其下是八名换血大成的威猛武夫。
  抬得四平八稳,未有任何颠簸。
  前后各有三百骑,俱是披坚执锐。
  气血连成一片,聚成乌云似的凶煞烈光。
  这支声势非凡的浩荡队伍,好似行军一般。
  并不发出任何响动,速度却极快。
  翻山越岭,如履平地。
  不过半日的光景,便从大名府京州,即将抵达覆压八百余里的那座雄城。
  “终究是老了,换作以往,百里开外就该有鸣锣击鼓之声,清扫街道,驱散百姓,迎本公进城。”
  披着厚实裘衣的魁梧老人,似是自言自语。
  布满皱纹的眉宇之间,盘踞一团挥之不去的青黑煞气,好似竖目。
  他并非一个人独坐玉辇,三层红缎遮盖的外层,还有一名着明黄僧袍的中年和尚跪坐其上,低头诵经。
  “国公爷何须挂怀,圣人闭关之前,就曾把规矩写进大诰,凡王侯公卿出行一概从简,不得招摇奢华,免得惊扰百姓。”
  百姓?
  草芥罢了。
  魁梧老人嘴角扯了一扯,却是没有再说什么,转而说道:
  “玄明,听闻你修十年静心禅,一念不起,净断烦恼,乃大定力之境。
  比之悬空寺的怒金刚印空如何?”
  中年和尚双手合十,摇头道:
  “自然差得远。印空首座修成龙象般若之法体,领悟大势至之佛心。
  无论法道,亦或者境界,皆登峰造极。
  遍数天底下的大宗师,也没几个人会是他的对手。
  而贫僧不过悬空寺一讲经僧,哪里比得过。”
  魁梧老人似是有些扫兴,轻轻闭阖双眼,直言道:
  “你们这些秃驴,说话惯爱打机锋,凡事都留几分余地,最没意思。”
  中年和尚涵养极好,即便被骂作“秃驴”,却也不恼,轻笑道:
  “国公爷走得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兵家之道,万事万物从杀伐中取,瞧不上佛门法道,也属正常。”
  魁梧老人靠进大椅,沉默半晌,复又问道:
  “传闻皇觉寺历代方丈看相极准,是否为真?”
  中年和尚思忖少许,声音柔和道:
  “据说当年景朝圣人还未发迹之时,便在皇觉寺中剃发做一沙弥。
  有一日叫方丈看见,断定圣人气象尊贵,乃人主也。
  授其武功……”
  魁梧老人嗤笑一声,不耐道:
  “都是屁话,什么劳什子气象。
  圣人当初亲口对我说,他因为偷学皇觉寺的武僧打拳,险些被逐出山门。
  屡屡受伙房僧人刁难,吃不饱饭,这才下山化缘,入了义军……”
  中年和尚哑然一笑,淡淡道:
  “所以传闻多半为假,当不得真。
  不过贫僧的确听寺中几位首座讲过,皇觉寺的历代方丈都修未来无生佛身,未尝没有窥探天机之能。”
  魁梧老人轻叹一声,眸光忽闪,好似电光滚过。
  他渐渐地坐起身,犹如一头猛虎立于山中。
  极为磅礴的血气冲刷皮膜,撑起那副似有万斤重的强横筋骨。
  “当年,圣人闭关之前去过一趟皇觉寺。
  本公与之同行,期间找那老和尚相面。
  他神神叨叨讲了半天的佛理,劝本公少杀生、少屠城,最后磨蹭许久,憋出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