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忙叫住老和尚,生怕对方真个跑去国公府找死。
  “老衲与九郎颇为投缘,蒙他收留,才有了一处栖身之地。”
  杀生僧耷拉眼皮,语气轻飘道:
  “如今他犯了命案,得罪国公爷。
  老衲愿意为那位客卿超度亡魂,以消凉国公的怒火。
  他若通情达理,必不会再继续追究。”
  纪成宗闻言一怔,正欲动身阻拦。
  却见老和尚不在停留,脚步如飞,迅速消失于府门之外。
  通情达理?
  凉国公?
  开什么玩笑!
  那可是战功赫赫,杀人盈野,曾经于关外筑起百座京观的当世兵主。
  心志之坚定,岂会轻易被动摇。
  除非佛祖在世,开坛说法,不然哪能感化得了那颗铁石之心。
  纪成宗摇头轻叹,颓然坐在椅子上。
  心里村寻思着,该如何筹措足够的银两,好搭救自家侄子。
  ……
  ……
  杀生僧出了府邸,朝兵马司设在大通坊巡营而去。
  经过半夜的瓢泼大雨,街面清新如洗,行人如织。
  片刻之间,老和尚来到那处地方。
  门口有两个披甲军士把守,四周亦有零散的好事者。
  一边往里头张望,一边嗑着瓜子说些闲言碎语。
  京城的百姓多半如此,天塌下来也不妨碍凑热闹。
  “听说没有?北镇抚司的一个百户,昨晚闯进去杀了人。”
  “哪能不知道,闹得动静贼大,好像地龙翻身一样,吓得我一脚把婆娘踹下床!”
  “难怪你脸上乌青了好几块,还说是摔的!”
  “呸!你可知死得是谁?凉国公府的一位客卿……那百户胆子真大,这种天大的人物也敢得罪。”
  “你以为杀人的百户是泛泛之辈?北镇抚司的纪太岁,万年县的活阎王,原本的扈、曾两家,灭门破家,就是这位爷的手笔。”
  “再狠的太岁爷,斗得过当朝国公?”
  “那倒也是……”
  杀生僧安静听着,低头诵念道:
  “色身行于俗世,如一叶遮目,凡夫俗子不识真法。”
  然后,他持着一口破钵,面无表情走进巡营。
  两个披甲军士视若无睹,像是没有看见老和尚的身影。
  衣袍飘荡,一晃而过。
  杀生僧先是去了那间垮塌的房屋,瞥见残留的痕迹。
  “很浓的阴煞之气,怨、恨、凶、戾……立了法坛,修的是鬼道。
  旁门邪术,死有余辜!”
  老和尚眼皮一抖,心中那抹疑虑霎时消散。
  他这一脉向来单传,收徒弟很是慎重。
  故而,为师者不止有传法之责,更有护道之任。
  但也并非视若珍宝,时刻贴身,保证徒弟不会遭受丝毫危险的那种。
  杀生僧前后几次出手,皆是因为凉国公府以大欺小,以强凌弱,这才放下心中慈悲之念。
  他本身是出家人,非必要时刻,不愿动手,更不想破杀戒。
  “杨洪为人跋扈专横,自视甚高,吃不得半点亏,生平只对景朝圣人低上一头……
  九郎这一次公然袭杀,必定是被逼到无路可走。
  他不曾与老衲说,是担心没有师徒名分,平白牵扯麻烦……不愧为懂事的好徒弟。”
  老和尚猜想道。
  古井不波的心境泛起涟漪,耷拉的眼皮轻轻一挑。
  那张慈眉善目的面庞,隐有怒火闪过。
  僧袍无风自动,贴紧干瘪肌体。
  好似一团团滚雷于血肉炸开,蕴含极为可怖的爆发气力。
  “怪了,青天白日不见乌云,居然打雷了?”
  正在收拾垮塌房屋的碎瓦焦木的王五猛地抬头,眼中露出疑惑神色。
  对于站在他旁边的杀生僧,好似完全没有看见一样。
  这一阵雷声来得快,去得也快。
  老和尚诵念心经,好似刀砍斧凿,磨平胸中那股戾气。
  他望向法坛设立之处,轻轻一跺脚。
  无声亦无息。
  只有微风吹拂而过。
  彻底打散那团盘踞残留的阴秽之气。
  做完这些,杀生僧保持色身衰朽之态,施施然离开巡营。
  他走得不紧不慢,直奔城门之外。
  ……
  ……
  北镇抚司,官衙大堂。
  好几团强烈的血光喷薄,雄浑的精气如潮似浪。
  汹涌卷动,拍打四面八方。
  换血大成的三境武者,精气神受到反复洗练,如若实质一般。
  仅仅气息外放,就足以压制境界稍低的二境、一境。
  如今,北镇抚司的官衙大堂上,有五六位换血大成的朝廷命官各自落座。
  肃杀的气氛,彷如巍峨大岳压在心头,叫人喘不过气。
  几个端茶送水的总旗两腿打颤,额头冒汗。
  好似常人进入深山老林,遇上吊睛白额大虫,有种寒毛直竖的危险感觉。
  “敖指挥使,咱们今日只求一个交代。
  你再怎么护犊子,也不能把朝廷法度抛到脑后吧?”
  一人率先出声,其身着正三品的武官补子。
  面若重枣,燕颔虎须,两肩开阔。
  眼中精光四射,气概非同一般。
  “本指挥使已经将凶犯捉拿,关在衙门,等候听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