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生僧先是愣了一下,尔后大笑道:
  “好个滑头!不过说得也没错!
  只是,徒儿你可能不晓得,
  以前好多人洒扫街道,跪地迎之,
  为师都未曾给予半分理会,更别提讲道了。
  老衲的指点,区区十万顿狗肉也换不来。”
  纪渊心下嗤笑,老和尚说话向来半真半假,不好分辨。
  洒扫街道,跪地迎接,这是什么排场?
  纵使六大真统的掌教下山,也不过如此了。
  两人走出狗肉馆子,天色已近黄昏。
  纪渊与杀生僧跨入内城,来到大通坊青龙渠的一处宅子。
  大门口摆着一对三人高的石雕龙马,匾额上书“纪府”二字。
  笔力虬劲,入木三分,有股子挥墨泼洒的名家味道。
  三道朱红门户皆敞开着,两边立着衣衫鲜亮的壮年家丁。
  俨然一派豪族气象。
  “洛与贞办事还挺靠谱。”
  纪渊打量两眼,显得颇为满意。
  这座宅子,没个万两银子怕是搞不定。
  盘算了一下自家财产,他不禁有些心疼。
  真是花钱如流水,乍富之后又要乍穷。
  “老奴见过百户大人。
  这是宅子的地契,还有一应凭证。
  洛公子都给准备好了,就等大人回来接收。”
  纪渊踏上台阶,并未遇到家丁阻拦,里头有个头发花白的年老管家匆匆赶到,恭敬说道:
  “此外,家丁、护院、马夫、厨娘、婢女……这些都是大娘子从余家调拨过来。”
  纪渊接过那一摞房契、地契、卖身契,粗略扫了一眼,没怎么上心。
  他也不是那种喜欢前呼后拥,受人服侍的富贵命。
  搬新家,买宅子,无非图一个片瓦遮身的立足之地。
  继续待在南门胡同的破落院子,莫说住人,养马都难。
  纪渊随意收起那些契纸,好像想起什么,皱眉问道:
  “对了,我原本家中有一只魂魄瓶,搬家的时候可曾收好了?”
  老管家思索片刻毫无印象,迟疑道:
  “洛公子说要给百户大人一份惊喜,乔迁的时候,只把牌位、神龛带了过来,专门供奉在后院。
  其余……没怎么收拾。”
  这是比较委婉的说法。
  原本的纪渊,除了父母的牌位,
  以及那身官袍和腰刀,哪里还有其他值钱的东西?
  说是家徒四壁,亦不为过。
  “可是这玩意儿?”
  杀生僧忽然从大袖内摸出一物,轻声道:
  “你赶去万年县后,老衲就将它收了起来。”
  纪渊心头一惊,安老头可是一只鬼。
  它跟杀生僧待了好几天,该不会被度化了吧?
  “我们已经用过午食,你不用忙活,更不必把一干人等叫过来。
  叫人带这位大师去厢房歇息,还有把呼雷豹伺候好,别委屈它了,这畜生脾气大。”
  纪渊简单吩咐两句,便直奔正房。
  随着年老管家穿廊过道,沿途可见曲水流觞,假山掩映。
  抬眼望去,亭台楼阁层层叠叠,给人一种庭院幽深的静谧宁和。
  看得出来,这座大宅子真心不便宜。
  “大人,可要沐浴更衣?我让丫鬟过来……”
  年老管家推开正房,屋子里面宽敞明亮。
  几人高的书柜,雕刻蛟蟒的大案,如林一般的笔架,几方大小不一的名贵砚台,旁边铜鹤嘴的香炉吐出烟云。
  一应摆设,无不显出浓重的富贵气,书香气。
  “退下吧,我有些乏了。”
  纪渊没要婢女服侍,自个儿解下腰带。
  除去绣春刀,脱掉白蟒飞鱼服。
  身着月白中衣,安稳坐在床榻上,轻轻摇晃那只魂魄瓶。
  一股股浓郁阴气倏然散发,化为安善仁的形体。
  “九爷!这日子没法过了!”
  安老头缩在角落里,扯开嗓子就干嚎,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那老和尚每晚都对着小老儿念经、诵经,真个是钢刀刮骨般的剧烈痛楚……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这几天……你确实是受苦了。”
  纪渊不由好笑,这安老头乃阴魂之体。
  杀生僧的气血、佛息,天生克制鬼物、诡类。
  一人一鬼挨在一起,好比油锅里头翻身洗澡,难熬得紧。
  “但也不是没有好处,我看你的阴魂形体,显然比之前凝实许多,更少了几分阴寒之意,比那头扎纸人已经要强了。”
  纪渊凝聚阴脉后,五感有极大提升。
  方圆数十步内的虫蝇振翅,皆能耳闻。
  目光更是锐利,如箭也似。
  几乎有视小如大,虚室生白的奇异能力。
  他扫过安善仁的阴魂,立刻觉察出其中变化。
  此前如浓雾一团,风吹就散。
  如今像是泥水搅合,更加粘稠结实了。
  “那小老儿岂非错怪好人,不知好歹?
  哦哟,该掌嘴、该掌嘴!”
  安善仁愣了一下,露出愧疚的神色。
  他之前还偷偷咒骂那位大师是贼秃驴来着。
  “人家是高僧,度量如海,胸怀似山,不会计较这些琐事。”
  纪渊随口安慰,然后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