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怎么办?都是自己的亲爹娘, 虽说嫁出去了,但难道可以见死不救。”叶氏一边做着棉衣,一边跟王氏感叹。
今年李氏一族虽然没有几人种棉花, 但是人人都有钱买棉了, 只是也只舍得买那带籽的籽棉, 自己回家慢慢剥,然后自己做成棉衣。幸亏现在棉花梳家家户户都有了, 比以往轻松了不少。
叶氏手上这件,是做给李贵后的新棉衣,毕竟现在也比以前生活好了,李贵后身为当家人,也得有件簇新的好棉衣。
“可不是。”王氏手上是一件李小霜的罩衣,李小霜的衣服脏得快, 王氏便给她做了许多罩衣, 洗换起来方便。罩衣没有什么花样, 不过拿细棉布逢起来吧, 王氏手也熟了,一边做一边搭话 “我听闻是借出去了祖父母和爹娘四个人的身丁赋, 一共二两银是吧。”
“是。”叶氏说道, “树根家的也难, 能借出这么多也算不错了。我估摸着这钱借出去, 没有三五年也难收回。”
“可不是。这世道赚钱难。”王氏感叹的说, 她娘家人都不在了, 也没什么这种烦恼, 就是有点心有戚戚焉——这几年世道难啊, 又是旱灾又是冻,还打仗不断的, 没有几天安生日子过。
“不说这个了,哎,大叔家大儿子大壮,二十号成亲。他们家里也没个当家的女人,请了我当天去管厨房。你去不去搭把手?”叶氏说道。
所谓的管厨房,就是安排成亲当天的宴席的饭菜,一般都是亲娘来做的。不过李大树家特殊,没个女人,只能请相熟的人家,李大树便请了邻居叶氏,毕竟他们几家住得近,这几年越发亲近。叶氏自己儿子也快要成亲了,自然也愿意先演习演习。
其实先请的王氏,但是王氏虽然性子活泛了一点,始终不是十分八面玲珑的人物,故而在李大树暗地里提了一句的时候,便回绝了。
“成啊。啥时候去?”王氏说道,不用管人,她愿意凑这个热闹,族里办喜事,都是相熟的人家来帮忙的,有时候这也是妇女们的小圈子。
“早上早一点来就成。那姑娘娘家来的人估计不多。”叶氏说道。
“怎么回事,怎么娘家人不来吃酒?”王氏奇怪道。
“不是不来,是来得少。”叶氏压低了生意,“大壮这婚事,定的急,说起来也是这身丁赋引起的。姑娘是大壮娘的弟弟的女儿,家里情况也十分不好,听闻姑娘她爹徭役的时候运气不好,分的活又累又重,大病了一场,把家底都折腾空了。这次身丁赋交的钱也多。两家商量了,就让大壮与他表妹结亲。聘礼就折算成银子了,嫁妆也没多少。”
“许是因为如此,姑娘家便觉得理亏,来的人不多,一是羞愧,二是想为大树家节省点宴席钱吧。”叶氏悄摸摸的解释道,“其实我看大树家对这姑娘也挺满意的,让我准备的菜式也丰富。”
“这……两家也算知根知底的人家了,其实这样也好。”王氏说道。
“可不是,”叶氏继续说道,“虽然这样说起来是有点不体面,但是算起来却是两家都得了实在。先前大壮娘为救他爹死了,但是也全力救治了的,两家的关系还挺好,一直亲戚走动着。早先一直没有再结亲的意思,一是大壮娘的事情始终是一个心结,二是姑娘家里的条件还好一点,舍不得女儿受苦。如今这也颠倒过来了,这亲事就刚刚好了。”
叶氏知道王氏嘴严,便将听说过来的消息都爆出来了。
“别说大壮的亲事,我听闻村里有几户人家也在议亲了。快则年前,晚则年后罢了。”叶氏说道。
“怎的如此赶?”王氏惊讶,现在离过年,可差不远了。先前平山村李氏一族,可没有什么婚嫁的打算。
“不就是这个世道闹的,王爷如今又病着,总让人觉得不心安。早点嫁出去,也省了来年一份丁赋。”叶氏说道,“咱们村里也有人家,计划早一点娶个人进来,家里明年多养一两头猪,多养一锅鸡仔,能赚得更多一点。”
至于平山村嫁出去的,现在倒没有人提,这个时候嫁,能有什么合适的人家。还不如留在家里。
“那你家家财怎么样?好姑娘可得早下手。”王氏问道,如今她也知道了,好姑娘好小伙子,那是相当的抢手的,手快有手慢无。
“先前谈的那一家黄了,我现在也在寻摸呢。”说到这个,叶氏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先前那一家,最后这样那样的原因没谈拢,听闻早前嫁到隔壁的大地主家去了。她家的家财家宝两人条件都不算差,只是多好也实在说不上。莫非真的像他爹说的,找个家境相仿能干爽利的最恰当?
“慢慢找,家财这么上进,可得找个好姑娘。”王氏说道。
“他但凡有他妹妹一半上进,我就放心了。”叶氏说道。家财的性子像他爹李贵后,老实肯干就是不太愿意动脑子,整个家里脑子最灵的是李荷花。如今在工坊里,荷花领的等级已经比他爹他哥要高了,还不得不服。哎,说起来他们家现在也是有点阴盛阳衰的感觉。
“怎么的,有人跟你提荷花了?”王氏问弦歌知雅意,小心问道。
“问的人多了去,每个媒婆都得明里暗里说几遍,我一个都没搭理,只推说她两个哥都没成,还得留荷花几年。”叶氏半是骄傲半是烦恼的说,骄傲自然是不提,烦恼是怕了媒人那张嘴,生怕拒绝多了说眼光高。
王氏的眉微皱嘴半抿,心里疑惑:怎么没有一个媒婆问她呢。
其实王氏不想一想,这附近乡里的媒婆哪里敢打李小寒的主意,这高攀的过分的话,也是会被人说话的。如果王氏在府城,那估计还有人家来探探口风,可惜现在府城也乱糟糟的。
想不明白,王氏便不想了,反正现在也挺好的,她姑娘还小着呢。
“现在这个时候,可不是把女儿嫁出去吃苦的时候。”王氏说道。
“正是这个道理。”叶氏重重点头。
很快到了二十日,李大树家的宴席早早开始准备了,叶氏带着王氏一大早就过去帮忙,何大娘倒是带着李小霜在家里。
待到中午,李小寒也跟着李贤东一起过去了。虽然说是实在亲事,但是李大树家里摆的也喜庆,隆重。
如今李小寒坐主桌好像是日升月落一样自然的事情,大家见怪不怪,因此李小寒和李贤东一进来,便有帮忙的族人将李小寒父女引到主桌。
按照平山村的习俗,主桌坐的是重要的娘家人和婆家人,李小寒余光看了一圈,有几个不熟悉的中年人。
“恭喜恭喜。”李小寒主动招呼道。
对方看见李小寒一个年轻姑娘落座,也是一瞬间惊了,不过很快也反应过来,许是做过了功课,连忙端正了神色回礼道,“谢谢李姑娘,同喜同喜。”
打完招呼好像也不知道再说什么,来的几个人都拘谨得很,只不过眼角余光总是忍不住悄悄瞄了过来。
坐了一会儿,李小寒起身道,“我去看看新娘子。”
“去吧,去吧。”众人便说道。
时间定得急,李大树家的房子来不及休整,但是李小寒来到新人房间,李大壮的房间还是好好休整过的,就这几天的功夫,家具都是簇新的,被褥也是大红的被褥,新娘子坐在床头,满脸娇羞。
李小寒跟着听了几句,很快又到了吃席的时间了,席面也很丰富,有鸡有猪有鱼,当然有平山村的特色番椒菜。
热热闹闹,主客尽欢。
第二天,李大壮便带着新媳妇过来认人了,第一天见人,新娘子十分娇羞,看着两人也十分和美的样子。
李小寒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好像大家幸福就挺好。
接下来,李大壮的婚事好像引爆了一个潮流似的,年前好多家都说定下来了,邀请李小寒一家吃席的人,从年初五开始往后排。
大家过年说的也是添丁进口事,计划春天种多少番椒,养多少家禽,每个人都像要好好的挽起袖子大干一场。
就这样,在这个带着悲伤底色的年里,好像大家仍然艰难的继续活着,并且试图活得更有希望一点,苍茫的雪色大地上一片红色的烟火。
过了年,又到了春,好像春天总是让人容易觉得有希望的季节,枝头开始冒出一点点绿,春雷阵阵带来的也是喜乐,大家开始忙活着选种、整地、除草、育种。
泰和二十七年春,新帝正式改年号为正德,泰和二十七年改正德元年。
正德元年二月,齐王府属官密奏齐王对陛下大不敬,私下常称今上乳臭小儿,无资格登大宝。帝大怒,下旨将齐王抄家,发现齐王意欲造反证据,削齐王为废人,齐王认罪后怕惧,自焚而亡。
同月,定王闻之大哀,奏请未尽兄责,愿受罚,帝抚之。次日定王病重,卧床不起。
正德元年三月,正德帝下旨加开恩科。
“信和哥,你还要去参加科举吗?”李小寒轻轻的问,却没有看向李信和,只远远看着前方。
明明春天都来了,田野里野草都冒头了,枝头挂上了新绿,风里都带着春天柔润的水汽。为何还是觉得像秋冬般寒冷呢。
第175章
一时之间, 李信和竟然无法回答李小寒这个问题。
所谓熟读三字经,自知天下事。能进到青山书院考到举人,李信和自不是一心圣贤书, 不知窗外事之人, 反之, 他们这些学子十分关心天下事,不然也不会发生辽东失陷之后, 学子议政之事。
先帝有三子,先太子、定王、齐王,传闻先帝杀戮过重,故而子嗣不丰。只有三个儿子,先帝自然每一个都十分爱重,先太子不说, 先帝最爱的儿子, 死了先帝痛哭三天三夜, 一力要把太孙送上位。
而定王和齐王, 先帝当初也是好好安置了的。
定王好武,先帝也不忍自己大好的儿子荒废, 便将定王分封到西北之地来, 给了定王极大的权利。
齐王是幼子, 自然更娇惯受宠一点, 从小文治武功都是平平, 喜欢享乐, 因此先帝便将齐王分封在繁华紧紧次于江南的齐城。
定王强而不富, 齐王富而不强, 只有先太子,又富又强。先帝这样布置, 也算是为君为父的一片苦心。
这些年来,齐王看着也是安安分分的,偶尔传出来的,也就是喜欢华衣美食,美酒佳人,一个藩王该有的的毛病都有,但是大奸大恶的事倒没有听说。
先帝过世之后,遗旨令齐王协助朝廷和定王夺回辽东,虽然没有轮到齐王出力,但是齐王也是出钱了的——因为齐王就是这样一个大声张扬的性子,出了钱他心痛的很,他一定要自己嚷嚷嚷出来的。
就是这样一个齐王,被告谋反,然后自焚死了。
李信和又不是真傻子,现在都能看出来,齐王的谋反有太多的疑问,夹杂了太多的因素。
而定王的病,不管是伤病、还是吓病,都是一种示弱。
李信和的胆子还没有敢往装病里面去想,府城里定王的病一直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朝廷的太医也来看过了,如今听闻还有太医在呢,自然把李信和这些人瞒过去了。
只是兔死狐悲,齐王出事,定王瑟瑟是可以肯定的了。
身在定王治下的李信和,内心深处对定王是颇为敬重的,但是自小受到的忠君爱国的思想,让李信和现在充满了矛盾。
沉默了许久,李信和只能艰难的说出一句,“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他动摇了。
李小寒很快领会到其中意味,转头看看李信和,露出了一点笑容,“我想问信和哥你一句,你读书是做什么呢?”
李信和这次倒是回答得挺快,“张大家有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一直是我的行事目标。”
李小寒一直知道李信和是一个标准读书人,不过李信和如此明白自己的信仰,也是很值得敬佩的——有一些品格,有时候看起来不合时宜,但是就是这些高洁的品格,以及对这些品格的坚持和追求,才让人类一直往更文明的方向发展。
只是,现在李小寒想要将这高洁的不合时宜的灵魂,暂时拉下凡尘:“既如此,我觉得信和哥现在不知道该怎么走,不如再回去问一问书中圣言吧。如果圣言无法告诉你,信和哥你也可以低头看一看身边,这个天下之大,你能做的实在微乎其微。反倒是你身边的人,才是与你息息相关。”
直白的来说,就是要不你再回去读一读书,书如果读不明白,就去干点实事。
李信和又陷入了沉默,过了许久,他才恍惚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李小寒家。
明明自己是去打探消息的,却被李小寒劝了回来。一时之间,李信和也不想回家去,只茫然无目的地在平山村里四处游荡。
“信和啊,你在这里干什么?”看见李信和神思不属的走过,正在田地里浇水的李树根连忙喊道。
李信和抬头看了一会,好像半回过神来,“树根叔,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啊?”
“啊?”李树根满头雾水,担心的看向李信和:信和这问的什么问题,不会是还没有睡醒吧?
可惜李信和依然直盯盯看着李树根,李树根为难了半晌,终于想出来一个答案,“就……就现在这个日子。”
对,就现在这个日子,家里人都在,屋里有粮,眼里有奔头。李树根越想越觉得对。
李信和眉头皱了一皱,继续问道,“树根叔,你觉得王爷怎么样?”
他也是糊涂了,居然直白的问出来。
“王爷……王爷啊,那可是咱们说不得的大人物。”李树根结结巴巴,终于想出来一句,“虽然王爷收税、征兵,可那不是因为该死的西鞑北州人么!听闻我们交了那身丁赋之后,阵亡的士兵抚恤金便发下来了。”
说到这里,李树根语带感叹,憨笑道:“信和啊,你是不是听了你树根婶子娘家来借钱的事?那钱我们虽然有点不舍得,但是还拿得出来,今年我们一家人,努努力多养些牲畜,很快就能把钱挣回来了。”
“最重要的是,这世道不能乱,乱了就死人,听闻王爷病了,也不知道王爷咋样,哎,我们都希望王爷赶紧的好起来。没有了王爷,那西鞑北州万一再来怎么办?”李树根忧心忡忡的说。
“是呀,外敌仍在,自不能乱。”李信和自言自语,又慢慢走远了。
“信和,信和?”李树根在后面喊两声,得不到回应,不过看李信和走的方向,是往家里走去,李树根便放心了,继续给番椒幼苗浇水。
等到李信和迷迷糊糊的回到家里,李族长看儿子这个样子,眉头便皱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样子?不是说找小寒说事的吗?出大事了?”
“没有。”李信和叹了一口气,“爹,你说我该不该去考恩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