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明日便是过年了,营帐里过年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吧,大过年的,总得给大家吃顿好的饱的。”
“是,王爷已经准备好了。”
终于轮到他们表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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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又过年了,泰和二十五年的这一个年,过得十分的单薄。
皆因仍在国丧期间,古语云,帝崩,国之凶礼,百日内禁乐色,四十九日内禁屠杀,月内禁婚嫁。
即使先帝曾留下遗旨,说不用为他守孝,但是好像大家都默认一致的,除非战事不得停留,必须加急办理,其他的仍然按照国丧处理。
毕竟,无论是王爷,还是曾经的太孙,如今的皇帝,是的,新帝已经登基,大家都希望有一个孝顺名声。
不过,其实定城附近也没有人有心思过节,服徭役的人是赶在过年前回来了,但是又有一部分被兵役征走了。被带走的,都是一家主力、未来,让人如何有心思过节。
粮价依然高涨,大家数了数家中的存粮,也不敢放开肚子来吃食,更别提吃肉什么的了。
又有那辽东城附近的流民,因着战乱,被迫离开了家园,走到了定城附近。这些人,衣衫褴褛、饥肠辘辘,寒冬腊月的,有钱的还能去城里客栈睡上一个大通铺,没钱的只能依在墙角苦熬。虽然说府衙已经开始安置这些流民,也有城中富户搭棚施粥,不过是过一日算一日罢了。
再有,定城毕竟离战场太近了,万一龙门关守不住,下一个定城便是辽东城,这些人,有些家底的,便只打算在定城歇一歇,继续往京城里走。他们也不掩饰自己的意向,有城中有亲戚朋友的,还劝说干脆早走。
战场好像不知不觉中来到每个人身边。恍惚这些人,就是将来的自己。只是,谁能舍得抛弃家园,奔向那未知之路呢。说不定,京城没有去到,已经不知道命丧哪一处荒野之地,连个埋尸之处都没有。
因此,这个年,大家过得并不安稳,即使是并无一人服兵役的平山村,也不见欢声笑语。
但是,年后最后一天,有一件事,分散了平山村众人的心神。
平山村李氏一族的祠堂内,李小寒身穿一身素色衣裳,站在李贤东身侧。国丧期间,大家都穿得素,李小寒个子也高,站在李贤东身侧,比一些个矮的族人还高半个头。
咋一看,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
但是,所有人的目光都忍不住朝李小寒看过来,她站的位置不对啊,她站在了男丁的位置上。
下方的妇女们,好像比往年更安静了一点,头颈低垂,神态恭顺,好像对宗族的决定十分顺从,并无意见。
但是,细看,有其中那么些人,脊梁好像挺得板直了一点,偶尔偷偷瞄向前方的目光,变得更加的灼热。
而李小寒身边,也不平静,在她站上这里之后,有一些人迅速离开了她的身边,也有一些人特地站的离她更近了一点。
李小寒表现得很平静,好像这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不论是恭迎赞赏还是疏远厌恶,她都有能力去接受。
只是,默默地,李小寒记住了那些走远的人的姓名,更记住了,此刻站在她身边的人的姓名。石头叔,贵前伯,贵后伯……
人群前方,因着国丧,供桌之上并无猪羊鸡三牲,替代的是豆腐、面条、果子各式素食,李族长相信祖先并不会因祭品简单而怪罪,但是李族长真不知道,接下来的事,祖先会不会怪罪他。
只是,心中再犹豫忐忑,李族长依然掏出了一本泛黄的册子,开始低头念祭词:“渭水之南,李氏一族第三十一代李满景,率众位族人。”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小的细节,李族长的祭词从往年的 ‘率众位男丁‘变成了‘率众位族人’,因此所有人都安静倾听,并无异常。
又或者,注意到的并没有异议——旁边李信和的眼角轻轻跳了一跳,然后回复了平静
“李富山、李富水、李学艺……李贤东,李小寒……。敬请诸位先祖归位。”
李小寒,李贤东后面的名字是李小寒吗?
众人一时之间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不是族谱吗,这不是只谱男丁之名的族谱吗,为什么李小寒的名字会在这里。
这样真的不是对祖先不敬吗?
众人的目光猛的投向李小寒,李小寒神色坚定,不为所动;再看向李族长,李族长低头念族谱,神色认真,不像念错,念完后族长抬头看向祖先牌位,看着并无异常;最后众人只能顺着看向祖先牌位。
祖先啊。
族长的声音又响起,“一磕首……”
前排的人本能的开始磕首,后面的人本能的跟着做下去,李小寒行礼的身影融合其中。
“起。”
众人死死盯着祖先的牌位,若果祖先有灵,此刻应该给他们提示。
果然,祖先牌位前的蜡烛,这是今年新出的最好最大的白蜡,轻轻啪拉一声,三根棉线绕城的棉芯散开来,一时着火面积更大了,烛心火光大胜。
只把祖先牌位上的名字照得更加清晰了。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烛光摇曳,香烟袅袅,祖先牌位永远的寂静。
莫非,这真的就是祖先之意?
“再磕首。”
众人又低下头去。
“再起。”
祖先仍然没有提示。
“三磕首!起!”
李族长的声音简直是在众人心上轰鸣。
就这样,最后一磕首了?!
李小寒心底松了一口气,流程走完了,她的地位更扎实了。
族谱一事,荣耀与争议同在,她并不想用这样激烈的方式挑战旧时风俗,也不想挑起李氏一族的抵触,但是,她必须成为李氏一族实质上的领头人。
外战已起,按照先帝留下来的遗旨,大魏应该会胜。不是她高看自己,但是如果有酒精、有白蜡、有大蒜素、有止血粉的加持,有这千年的智慧加持,大魏还败,除非西鞑和北州那边有穿越者上了热武器。
既然没有,那么大魏胜利是早晚的事,按照历史进程,外战之后,是叔侄争位之战。
内战最怕什么,最怕站错队。
李小寒原本想着培养李信和对付自己大堂哥,虽然中间有一点岔子,但是也很顺利,堂哥李才荣已经不知道在那个角落里了。
但是,如今李信和反而成了一个隐患,自己这个族兄,看着和缓,居然一身傲骨与文人正气。小节不拘,大节不让。辽东之事,他敢论政。万一内战起,定王反,李信和再论一论帝位之继承,苍生之福患。
不是不可能。
李小寒简直不想面对这个烂摊子。
但是李信和这种人,是正统文人所认为的正义,站在他的对立面,很容易成为反派,失去人心。
既然无法反对李信和,那就要站的位置比李信和更高,说的话比李信和更响,她要压住李信和这个年轻的举人。
在李氏一族之外,她比李信和更具影响力,但是在李氏一族内,还不够,她要让李氏一族有这个认知,她李小寒,比这个族里最有出息的男丁更优秀。所以,应该听她的。
没有比过年祭祖更好的机会,这是最好的从幕后走到台前的机会,这是最好的打破人心重建秩序的机会。
李小寒的目光很平静,但是她的野心在燃烧。
也许,李信和只是一个楔子,不平的是她灵魂里的呼喊。
凭什么她不能站在这里。她应该站在这里。刚刚念到她名字的一瞬,她的灵魂简直在欢歌,比前世坐上那个药材种植基地负责人的位置,对手看着她不服却不得不服的时候,更酣畅淋漓。
也许是这个世道,走到这里,她已经不满足从前的小富即安。乱世,有时候代表的是风险和机遇同在。
内心越激烈,表面越平静,只有眼神在发亮。
上方的李族长余光瞄一眼李小寒,不禁为这个族内小辈的淡定感到心惊。
想到先前李小寒找到自己时是怎么说的,李小寒说,“我为宗族争取到了免徭役兵役,我要上族谱,我要站男丁位。”
李族长当时惊得差点掉了茶盏,看李小寒不像是开玩笑,过了好半晌才小心翼翼的说,“小寒啊,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你家没儿子的事啊?”
不应该呀,李生礼一家子已经音讯全无,其他人不至于这么没有眼色。
“这倒没有。”李小寒否认。
“那是不是,你决定招婿承宗祠了?”想到李小寒刚刚及笄,李族长认为这是最大可能了,“这可是大事,你跟你爹娘说过了没有?”
“也不是这样,我家里的事,我决定便成。”李小寒皱眉道,“族长,我有我的原因,只是这会儿不方便说。你只说说,能不能成?”
“是什么原因,真不能说?”李族长十分为难。
李小寒点头,毫无疑问不能说的。总不能说,后面定王会造反,我担心你儿子犯糊涂,准备自己把你儿子压下去吧。
“让我想一想,想一想啊。这件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我得跟族里长辈们商量一下,你先回去吧。”
即使商量到昨天晚上,族里还是有长辈反对的。
“她一个女娃娃,她为什么要入族谱,站男丁位。不成,这不合规矩。”反对的人依然很坚持。
“许是她准备招婿,承李家姓?”有人有疑问,跟李族长想的一个方向。
“她说也不是这个原因。”李族长解释道,“不过她也不肯说具体原因,说不方便。”
“估计有些许这个原因,只是一时半会没有决定。”有人想要说服自己,如果是招婿,也不是……也不是不可以。
“不成,我族里难道没有好男儿了。祖宗规矩不能坏啊。”最固执的那个人在反对。
“我就怕,是跟免徭役兵役有关。万一她嫁出去了,这免的到底是夫家还是娘家的徭役兵役啊。”李族长艰难说道,“再说,即使没有关系,这么大的一个贡献,难道还值不得族谱里一个名字。小寒她,毕竟当官了,如果咱们族里人都不当一回事,外人怎么能当一回事。”
外人如果不把李小寒当一回事,李氏一族就更不是一回事了。
此话一出,满屋的寂静无声。
“咱们村隔壁几个村子,都征兵役了吧?”过了许久,三叔公问了一句。
“嗯,隔壁朱家村、林家村、周家村,周家村还有一个进士,族人也征了。”这个事,族长最有发言权,他管这些事啊,征兵之后,别提其他族长羡慕他,连里长都高看了他一眼。
又是一阵沉默,这件事上,没有人不承李小寒的情,没有人想放弃这个待遇。
“乱世啊!想当年,咱们族里逃亡的时候,我爹把祖宗牌位都落下了,如今宗祠里都是后来重新做的。没办法,太重了,抱着跑不快,跑不快就要被吃掉。”
三叔公慢悠悠的说出一桩秘史,“人活着,才有祖宗才有族谱。既然她李小寒有能耐,能带着咱们活,就听她的。加个名字算啥,李满景这个位置传给她也不是不可以。”
“管她男男女女,乱世里,谁有能耐活下来就听谁的。咱们这些老不死的看不透没关系,别拖着子孙后代去死。”
三叔公一锤定音,话语尤在耳边。
李族长声音越发洪亮,在这个祠堂里层层回荡,祭案上祖先的牌位无悲无喜。
“礼成!”
礼成!
第160章
泰和二十六年, 二月二,龙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