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田种地,便是与天相争,哪里有时时都好的天时。
“那倒也是。”李小寒嘴里说这安慰的话,心里却还是带着隐忧。
他们这里可以从河里挑水浇灌庄稼,但草原上从哪里挑水?没有谁,草怎么长?草不长,牛羊吃什么?没有牛羊,马上的民族吃什么?
再看一眼张辅,张辅好像神色平静在品茶,这就很不寻常,李家的茶,就是普通集市上的茶叶,比庄子上的茶都不如。
看见李小寒看过来,张辅抬起视线微微交接,又转移开去。
李荷花放过了降雨这个话题,毕竟还有太多的其他的事情要问。
又过了差不多半刻钟,李信和跟李族长一起来了。
李荷花也终于问完话了,知道他们找李信和有事要说,便自觉离开去。
李小寒和张辅也收起了刚刚的情绪,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向李信和说起了定城新来的学政之事。
听个中分析,李信和眉头越皱越紧,最后苦笑一声说道,“其实这个事情,我和恒弟也分析过了。今年的院试题目,多为礼学。选取的廪生的文章,极为激越,失去了中正平和之意。非我所长。”
李信和的长处在实务。
一时之间,众人皆是无语。
只觉得这困难,是一重又一重。
最后,反而是王氏派何大娘过来打破了这个沉默,“大姑娘,夫人说饭食准备好了,是不是要先吃饭?”
李贤东当日便知道会用人送李小寒回来,早提前准备好了饭菜,免得送李小寒回来的人空着肚子跑一趟。
“那就先吃饭,吃完饭张公子和其他衙差大哥还得赶回去。”李小寒站起来道,毕竟明日就是清明了,大家都有事要忙,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再说。
吃过饭,张辅便带着人骑马告辞了,约定了后天一早再过来接李小寒。
傍晚,李家一家三口才有空静下来,好好聊一聊。
“怎么的白蜡的事情那么忙,我看你都瘦了。”王氏这才说出口。
“哪里瘦了。”李小寒笑道,“娘我这是在长高,我现在能吃两碗饭。”
“能吃就好。”王氏又问道,“怎么是张公子送你回来的?你爹当时回来也没说这个事呀?”
“张公子是来给我撑腰的。爹,才荣哥考上秀才了,祖父有没有来找你?”李小寒这才想起张辅过来的目的。
“爹来找过你?”王氏连忙问道。
“没有,没有。”李贤东摇头,“爹高兴的很,没有找过我。”
“哦哦,那可能是才荣哥说过了。”李小寒道,李才荣在这个方面挺聪明的,永远都知道哪里能用得上,哪里用不上。
“不过族长倒是跟我说过一两句,让我有什么为难的事可以找他。”李贤东又说道,“我想了两天,族长说的是不是这个事呀。”
“哦。不是这个是,什么事你都能去找族长。你想想,我不在家,如果你有什么事,万一影响到族里种番椒或者酿酒,这不是耽误族里的事情。因此族长是提醒你,如果有事情为难的,可以去找他,莫耽误了事。”李小寒说道,为李族长揽下了这个工作。
“哦,这样啊。”李贤东恍然大悟。
夜渐渐深,又到了天明。
今年的清明,过得颇为清净。除了族里越发兴旺了,供奉给祖先的祭品更加丰盛了,磕头也更加虔诚了,还有某些人心里某些小心思,怎么的,风水轮流转,差不多该轮到自己家了吧。
过了清明,李小寒又回到了庄子,忙活白蜡的事情。
第114章
清明过后, 定城外白蜡庄处。
李小寒从马车上下来,刚走进堂屋,青竹已经守候在一旁了。
“我要的资料在哪里?”还没有来得及歇下, 张辅已经对这青竹问道。
“公子, 你需要的今年降雨量和往年钦天监的降雨数据已经在这里了, 还有这个每年黄河封河和开河的日期记录。不过多是我们定城留存的数据,朝廷那边最新的消息还没有传回来。”
“嗯。先看这些。”
张辅凑近打开这一堆的文书, 李小寒也围过来一起看。
“怎么样?”古代的的文书格式和描述方式,让李小寒看得不是很确定。
“你看这,这是今年的降雨量。”张辅指着一个数字,然后又翻到另外几张纸,“这是去年的,这是前年的。”
“等一等, 我记录一下。”这个时候, 李小寒也顾不得自己字丑了, 拿起一只毛笔, 在一张宣纸上划下交叉的两条直线,然后根据张辅说的数字, 在上边不断勾画代表每年降雨量的点点, 最终点连成线。
还有什么, 能比线状图更能直观看出降雨量的多少趋势。
过了大半个时辰, 结果出来得很明显了。
张辅看着这一张图, 语带苦涩, “根据历年的数据对比, 今年的降雨量的确比去年减少了许多, 但是我们没有收到朝廷的警示。”
“这种降雨量,跟泰和十七年略有相似。当年记录还有没有?情况坏到什么程度?能保到哪里?”李小寒只觉得胸腔里心脏跳得很快。
张辅不断翻找书堆, 熟练的从里面挑出相关的记录,“泰和十七年,北地旱,收成骤减,官府记录当年减免了北地一年赋税,开常平仓发放平价粮食赈灾。次年降雨量有所提升,旱情缓解。”
张辅说完,略微松了一口气,“按照目前的趋势,如果没有继续恶化,定城附近的收成估计能保住八成以上。”
“西北当年情况如何?”
“但是更往西往北就说不定了。那边的情况,我们也没有详细的数据。不过泰和十七年,战况比往年激烈。”
往西往北不是大魏的过境,那是游牧民族的土地。
战况激烈很整成,没有人会睁着眼睛等死,生存面前,没有吃的就去抢。
“今年战争不会停了。”李小寒认命的说,年前还说希望熬过了这个寒冬,西鞑那边便会因为春天的来临而收兵。
“等会我就发加急密信给王爷了。提醒那边会做好警备。”
“朝廷的今年的军需供应有没有下拨下来?”去年扣扣索索的只给了一半,今年情况如何。
“定王的开春就上了奏疏,至今没有回复。”张辅看着李小寒,眼里说着希望不大。
李小寒只觉得一股冷气从肺腑之间升上来,想到早前张辅透露的皇帝病了的消息,只觉得心底不安。
当处在局外人的身份,当一个剧情看的时候,只觉得天下大势如此,规避开来就可以。
但是身处其中,才发现动乱的影响无处不在,是人喝的一口水,一碗饭,穿的一身衣服,纵使勉力保存了自己,也依然身处危险之中。
因为有人吃不上饭,你自己的饭也没有保证,夜里无法安睡,白日里不停累积也无法得到安全之感。
而举目四望,没有来自后方的支持,只有定城孤军奋战。
李小寒略显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之上,眉目之间皱起了深深的川字纹。
张辅倒还维持一贯笔直的坐姿,只是再无往日的轻松之意,莫名的竟然看起来又些许弱小无助。
又或者,在天下大势面前,他们两的确弱小无助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青竹等人知道他们在商量要事,也不敢过来打扰。
只见日影渐渐西斜,黄昏的日落从门口的青石地砖慢慢向里面移动,最后映照在案桌之上,光影晕染,照得那宣纸上的数据文字一片模糊不清。
而远处的隐约人声,四面山林传来的鸟叫鸦鸣,似远似近,更显得这一室的安静寂寥。
好像整个世界只有两个人,不知岁月流逝。
“旱灾的防治……”
“朝廷有……”
李小寒坐直了身姿,张辅转过了头,一起开口,又一起停了下来。
“我们还不能放弃,旱灾的防治方式无非是那几种,修筑水利工程,深耕集灌,从现在开始,大型的水利工程大概是来不及了,不过拦截河流储水,深挖井,全力保春耕。”
李小寒语带坚定。
“朝廷有蠲免政策,我去找人商量对策,请示王爷,起码将今年定城的收成留在定城。如果情况再严重,那就提前申请朝廷开粮赈灾。”
张辅话音果决。
能有一人同行,即使是艰难中,也是极好。
李小寒露出一丝笑意,“没有关系,泰和十七年都过来。如今我们发现得早,能做的还有很多,情况没有到最坏的时候。本来就知道前路艰难,如果只不过是认识得更清楚一点,反而更好应对。”
想到书中最后的结局,定王毕竟是最后的赢家啊,相信冥冥之中如果有气运,那一定也在定城。
很多年后,张辅都能清楚的回想起这一刻,好像这个极平常的下午,就这样深深的刻在脑海中。
这一日,初春的阳光很温暖,泛黄的光辉斜照在李小寒身上,她整个人好像笼罩在光中,让人觉得朦胧而眩晕。
然而,张辅却偏偏看到很清楚,从李小寒头上那唯一一朵浅粉红的绒花,到皎洁的脸上细小的绒毛,根根分明的眉毛,黑如点漆的双眸。眼眸中带着盈盈笑意和满满希望。
不知是太阳带着光,还是她眼里发着光,只觉得满室生机与希望。
那个时候自己是怎么想的,怎么回答的,张辅有点想不起来,只记得当时自己的血液从四肢向胸膛欢快流动,心脏跳得清晰可闻。
“好。”
张辅笑着回道,好像从万丈高空俯身跳下,相信底下依然是光明。
命运从此走向了分叉路口。
“好什么?”
李小寒只觉得张辅好像有点走神,或许还在担心旱灾事情。
“张公子,张公子?”
扬起双手在张辅眼前挥了挥,李小寒的话语里带着担心。毕竟张辅是本土人口,没有剧情预知,可能比较担心也是真的。
“啊。”张辅猛的回过神来,面上带上了一丝不自然之意,不过幸亏他平常情绪波动不大,自小一直伪装得极好,因此也没有被发现,“我说好,就按照这样的来办。”
“那就好。那我们分头行动吧。”李小寒说道。
怎么能不曾努力,然后就向命运投降,这不是她李小寒的行事风格。
“白蜡这块,趁着春日还有雨,我建议在山上空旷地方多挖些小水池,最好是立式池,就是先挖一个圆筒形的井壁,再在井口四周挖一个喇叭形的进水口,可以最大限度将天上降雨留存起来,这样早期也可以稍稍缓解用水危机。”
李小寒皱着眉头慢慢说道,一点一点的回忆后世适用的方法,这是她在参观一个山地果园看到的小型储水池,这样的储水池简便实用,一次建造可以使用多年,按照他们家打井的水平估摸着能建起来。
说到水井,“我们还可以在山脚下挖深水井,尽量挖深一点。我看定城地下水还挺丰富的,我家水井挖的时候,出水很快。为了防止到时候旱情导致地下水位下降,可以挖深一点。”
地下水资源如果能用起来,也是一大助力。
幸亏自己家当时挖井的时候,没有为了省钱,挖了浅水井,不然现在还麻烦。只是要提醒族人,最好挖深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