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知道她堂兄是要考上秀才的,早做了准备将自己家和族里绑在了一起,一个秀才的李才荣,还不够资格掀起波澜。
如今,她眼里已经不将这个堂兄当作敌手,反而更关心这个新来的学政对李信和秋闱有没有影响,这对她来说这才比较重要,“这学政如何?”
“年近四十,富农出身。科考出仕,先前一直在京城,如今外调到定城。”张辅解释道,“这样的官员,在朝廷上属于清流派。他家族里并无太多帮衬之人,因此唯有靠自己。清流之人一贯好名声,他年近四十,在官场上还是当打之年。能做到一地学政,能力是有,野心肯定也有,这是朝廷和太孙派过来拿下定城科考之地的。”
哦,是朝廷和太孙的人。李小寒抬起头了,问道,“定王就任由他这样?”
“科考乃是朝廷的抡才大典,朝廷对这块一直很重视。定王乃武将,以往对这块也不是很重视,因此这块涉及不多,现在在这方面也不太方便插手。”张辅苦笑。
哦,就是以前定王是武将,一直信奉马上得天下,拿拳头说话的道理,因此不算太关心科考之事。
如今太孙摆明往文化人的道路上发展,有皇帝老子在压着,定王也不方便明面挡着太孙的路。
“哦,明白了。”李小寒点头,又问道,“今春的秀才试试题是这个学政所出?”
“对,多从礼出,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听到这十二个字,李小寒本能的心头反感,案头上的那堆书籍是一点也翻不下去了。
真烦。
同源文化之下,还是发展到这一步。
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要不要把这些东西带回去给李信和了。
张辅见此,也不再提科考之事,转而说道,“你清明前回家,我送你回去吧。”
“你不用回家祭祖?”李小寒奇道,他爹他哥可在战场上呢,他家就一个男丁,按理说忙得很。
“细务上有仆人准备呢。再说,我们家族地没几个人了,牌位倒在一处,我先送你回平山村,再赶回府城也不迟。”张辅一边收拾一边说道。
哦,李小寒不便再问,毕竟降将一事,可能家族也比较惨烈。
不过,“不用了,你派人送我回去就行。”一个才考上秀才的李才荣,对现在的她没有什么影响。
“我接你出来的,自然负责把你送回去。再说了,死人哪有活人重要。”
李小寒惊得看他一眼,呀,这居然是古人说出来的话。
不愧是张夫人这等女子养出来的,就是合女人的心。
“成。靠你了。”李小寒不再推辞。
张辅和官差送她回去,自然是比官差送她回去更好。名更正言更顺,理更直气更壮。
白蜡一事上,她一文钱可都没有收,再把好处往外推,她又不是傻。
第113章
三月中, 清明前一天下午。
一匹皂色骏马,带着四个官差,围着一辆马车, 走在平山村外的路上。
李小寒掀开马车窗帘, 窗外近处是连绵的农田, 远处是起伏的青山,初春的阳光温暖而不灼人, 金黄色的光辉照在青青绿绿的田野上,如诗如画。
尤其清明前后多细雨,阳光照耀水汽蒸腾,青山似乎是穿上了一层云纱,更有水汽浓郁之处,微微映出了七色虹光。
微风轻拂, 却半点不恼人, 风中带来水汽, 又夹带着泥土的腥气和青草的涩意, 让人感觉到浸润其中的蓬勃生命之力。
“今日天气很不错。”李小寒微微笑道,春天总是让人觉得充满希望。
“对。春光甚好。”马车外张辅附和道, 又问, “那些地里, 是准备种番椒吗?旁边的苗田, 那些是番椒苗吗?”
“嗯, 我看看。嗯, 是的, 这苗长得不错, 再过半个月差不多就可以移栽定植了。你看出来了?”李小寒带着好奇问道,毕竟张辅看起来不像种过田的样子。
“我好像没有看过类似的苗子, 这么大面积的种植,估计也不是菜蔬,便猜是番椒。”张辅解释说。
田地珍贵,一般大面积的农田只会被用来种植填肚子的粮食,菜蔬多是种在屋前屋后的零碎之地。
“你猜得是挺对的。”李小寒赞道。
不仅是赞他这个人猜得对,还赞这个人对民生起码是有一定了解的。
能看到番椒地,那便是离平山村不远了,毕竟番椒还是一个稀罕的玩意,村人为了防盗,都选择种在离村里较近的田里。
果然,不一会,不远处田里驾着爬犁犁地的一个农人停了下来,眯着眼看了马车这一行人片刻,然后犹豫的问,“小寒,是你吗?”
李小寒仔细辨认,想了片刻,从车窗挥手回道,“是我,树根叔,我回来清明祭祖。”
听见李小寒回答,被叫树根树的农人笑开了一脸皱眉,回答得又大又响亮,“哎,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族里就等你了。”
多威风啊。
又是官差和那个贵公子送小寒回来的。
呀,小寒还叫我树根叔,这么说,官差和贵公子是不是也知道我叫李树根了。
再叫一声就好了。
李树根暗暗的想。
祖先很快保佑他的愿望成了真。
“树根叔,你忙,我先回家了。”
“好,好,好。你爹娘等这你呢。”
李树根笑得更开心了。
马车上的李小寒告别了李树根,又遇到了其他打招呼的村人,一路寒暄着回到家门口。
李贤东和王氏早等在门外了,此刻笑得极其欣慰,眼里满是欢喜之意,说出嘴的却只有一句,“回来了,回来了。”
王氏把李小霜递给身后的何大娘,抓住李小寒的手极快摸了一把。李小寒反握住,笑问道,“娘,我瘦了没有。”
王氏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
“张公子,辛苦你了。”李贤东终于憋出一句感谢的话语,这么久的锻炼下,面对张辅他终于也能正常说两句了。
“伯父客气了,我把李姑娘接出去,自然有责任把她安全送回来。只是接下来还是继续得麻烦李姑娘,后天我过来接她。”
听到后天还是张辅过来接,李贤东放心了,实在的也不推辞,乐呵呵的笑着带着人往前走。
进了门,这才热闹起来,在李家酿酒的几个人,此刻从厨房里钻出来,笑呵呵的说道,“小寒回来了,回来就好,正好能参加明天的清明祭祖。”
“小寒就是回来参加祭祖的,时间肯定是刚刚好的了。小寒啊,累不累,待会看看叔伯们酿的酒?这你不在,咱们这帮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众位叔伯的手艺,我离开的时候已经出师了,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再说还有我爹把关呢。”李小寒笑眯眯的回道。
众人一时忘记了李贤东,这才不好意思的说,“贤东啊,咱不是说你教的不好,就是说,小寒没在,咱们心总是没有那么稳。”
李贤东丝毫不介意,反而来了一句,“我也是。”
众人哄堂大笑。
又有李荷花从后院跑出来,人未到声先到,“师父,你回来了。”
整个人带着满身番椒底料的味道,扑面而来。
一时之间,整个李家院子,好像活起来了一样,连再被王氏抱回来的李小霜,都睁大了眼睛懵懂的看着这一切。
一行人来到堂屋,何大娘连忙给张辅和李小寒端上热茶,李贵前又帮忙在院子里招呼拴好马的官差等人。
待饮过热茶,稍稍坐了半刻钟,张辅站起来说道,“我有些事情找信和兄,不知道伯父能不能找个人给我带个路?”
清明前夕,青山书院肯定是放假的,想来李信和应该在家。
李贤东还没有回答,一旁的李小寒反而出声问道,“你找信和哥,是那些书的事情吗?”
那天他们说到学政的事情,听到那三纲五常李小寒便对这个学政反感,后来再没有多说了。
“是的。”张辅说道。
李小寒不喜欢听,其实张辅也不是很喜欢,张辅很有一些唯才能论的意思。不过这个事情总得有人来干,那便由他代为转达给李信和听也是可以的。
“我跟你一起去吧。”李小寒站起来道。这个世道如此,回避并不能解决问题。
张辅笑道,“难得回家一趟,你跟伯父伯母多聊一聊。我和信和兄去年也算相处融洽,我捎带过去就行了,有些话也方便跟他说。”
停了一停,张辅又说道,“我们都应该相信信和的为人,相信他会会坚持自己的本心。”
李小寒想起李信和的性子,的确是如此,“既然如此,不若请信和哥过来。你难得远途而来,还让你跑来跑去,那就是我们的不周到了。”
“对,对,我找人叫信和过来。”李贤东插话道。
李贤东只听明白了两人找李信和有事,最好是叫李信和过来。这还不简单,也不用大人停下手中的活,拉开大门,旁边李贵后的宅子还在收尾呢,一帮小孩子在旁边看新奇。
“豆哥儿,你去族长家里,说小寒回来啦。张公子也来了,麻烦信和过来一趟。”
“哎。我知道了。”豆哥儿站起来,自觉被赋予了重大责任,扔下了手中碎石子,抡起小细腿,跑得飞快。旁边的小孩子也一起凑热闹,瞬间统统没有了身影。
“师父,你什么时候走啊?”一旁的李荷花也听个大概,不明深意,不过她倒是听出了李小寒在家的时间不会太长。
“我后天一早走,白蜡的事情还需要忙一段时间。有什么事吗?”
“有。”
李荷花原本想等着找个合适的时间再说的,如今一听,李小寒后天一早走,明日祭祖,今晚好歹要给李小寒和李贤东王氏留点说话的时间,自己能争取的也就这半个下午了,连忙跑到一旁的厢房,拿出自己的本子。
“师父,你让我记录的数据,各种因素对番椒的影响。我觉得,今年好像比去年冻呀,同一时间育种的幼苗,长得没有去年的好,矮了三分。这有没有影响啊?”
李小寒过头来看数据,“天时对番椒播种的影响肯定是有的,今年若是比去年冷,番椒苗长得慢,那移植的日子便要往后挪一挪。我看看,的确是矮了三分。”
“也有可能是降雨影响了。今年的雨水没有去年的丰,到现在都没有一犁雨呢。”李贤东也插话道。
“今年的雨水也没有去年的丰吗?”李小寒的眉头开始轻轻的皱起来。
雨水影响的东西可太多了,后世以400mm降雨量作为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的分界线,每次这个分界线往南移动,都是两个文明对于生存资源的争夺战。
“不知道有没有东西可以测量这降雨多少?”李小寒看着张辅,慢慢说道。这个时代对于降雨降水的重视,她还真不知道。
“这个天上下雨还能测量?”李荷花好奇问道。
“有的,”张辅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泛白,语气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艰涩,“南宋秦九韶《数书九章》中记载,分别有“天池测雨”、“圆罂测雨”和“峻积验雪”、“竹器验雪”这几种方式来记录降雨量的多少,每年朝廷也会有雨量器记录降雨量。”
“那如果降雨太少,朝廷应该会知道吧?”
“今年并没有听到有关这方面的事情,我回去看一下,如果有,我告诉大家。”
两人对视一眼,确定明白其中深意,再移开视线。
“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这雨水虽然少,但是还是有的,再不够便只能辛苦挑一挑水了。”李贤东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