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好啊。
王氏心里美滋滋的想,却听得门外自己丈夫和女儿的小声交谈。
“娘都睡了这么久了,还不起来,有没有关系呀?要不要叫她起来。”
“不用,让你娘睡个够,睡够了她自然醒了。”
李贤东明白这个孩子对王氏来说意味着什么。
十三年了,无子的压力不仅压着李贤东,更压着王氏。
他不是没有怪过王氏,也怪过。
可是总想起,他刚刚娶王氏的时候,王氏比自己小七岁,还是年轻姑娘,眼里带着光。
他看得明明白白:王氏怜惜自己,怜惜自己在继母手下讨生活,她愿意跟自己好好过日子。她暖着自己的人,更是暖着他那颗心。
可是她想得太简单了,日益繁重的家务活渐渐压弯了她的腰,生了李小寒之后一直无所出,更是渐渐熄灭了她眼里的光。
她并不是一开始就完全生不了的,只不过是伤了身,又没有钱吃药,才渐渐如此。
与其说怪王氏,李贤东更怪的,是无能的自己。
现如今,能再怀上,是两个人的救赎。
屋里王氏听见李贤东的话,眼眸微微一亮,嘴角轻轻抿了一抿,然后又觉得不好意思:都这么一把年纪的人了,居然还赖床,说出来,真是笑死人。
想到这里,王氏忙爬起来,披起旧棉衣,说道:“我醒了,进来吧。”
“娘,那我进来了。”李小寒应声到。
随着门吱吖一声响,两个人影走进来。
李贤东瞄一眼王氏,王氏还以为李贤东怪自己睡懒觉,忙低下了头。
幸而李贤东也没有说什么,转而蹲下来,挖起了一边角落上的泥。
王氏知道,那是他们家存着最大的一笔银锭子的地方。
王氏连忙看一眼房门,看见李小寒已经把门合上了,才低声紧张问道:“怎么了?”
还等不到王氏有时间胡思乱想,李贤东已经嗡嗡嗡回答道:“族长让我拿钱买地。八两一亩的旱地,买十亩。我看看钱够不够。”
天哪,王氏差点一阵眩晕,不可置信:“真的?”
“娘,当然是真的,你悠着点,别激动。你肚子里还怀着呢。深呼吸,深呼吸。”
李小寒看过李贤东那劈了半下午石竹的架势之后,就一直盯着王氏,果然,预感是没有错的。
王氏紧紧抓住李小寒的手,半晌后又忽地在炕上跪下来,朝祖坟方向磕了三个头,嗑的是谁,不言而喻。
然后猛地爬起来,根本不用李小寒搀扶,打开边上一个箱子,然后在一件破布衣服里拉出一个袋子。
袋子大,还叮当作响,这是李家日常用的零碎钱。
这时李贤东也把地底下的银锭子挖出来了,两人一起把各式的银锭、一吊一吊的钱、零散的铜钱全堆在炕上,然后满怀期待的看着李小寒,齐声说道:“小寒,你来。”
这段时间李家夫妇已经得出结论:李家数数最厉害的是李小寒,又快又好,李贤东和王氏都比不上,一旦数额大一点,李贤东和王氏都容易算错。
李小寒笑得一双大眼睛完成一弯弦月,“我来数第一遍,爹和娘你们再数一遍,这样再准确不过了。”
“哎。”
于是一家三口在炕上排排坐,李小寒打头,李贤东和王氏在后面,布满风霜的脸上再没有了拘谨、退缩、愁苦,只剩下纯粹的快乐。
“先数银子,这是10两一个的大银锭。10两,20两,30两,40两,50两,60两,70两。”
李小寒一边数数,每一个数字落下,李小寒都会将一个雪白的带着冰冷光泽的大银锭递给李贤东和王氏。
而李贤东和王氏珍而重之的接回来,满带喜爱的抚摸后轻轻的放到一起,还不忘跟着数数:“10两,20两,30两,40两,50两,60两,70两。”
真是醉人,从内心深处满得溢出来的快乐。
“这是5两一个的银锭子。”李小寒特意接着刚刚的总额往下数,“75两,80两,85两……100两。”
“这是3两一个的小银锭。103两,106两,109两。”
“这是碎银,”李小寒颠一颠,神奇的她颠出了这碎银子的重量,“这两小块各1两,这两块略大一点算两两,合计碎银4两。”
王氏和李贤东眼巴巴的看着李小寒,李小寒含笑说出一个总数,“我们家一共有白银113两。”
李贤东和王氏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有这么大一笔家底子。
雪白的银锭还在炕上堆着,以往也知道自己家里有点存银,但实物冲击远比脑海中的数字来得更强烈。
这一个瞬间,李贤东和王氏眼里全是银子的白光闪耀。
不知过了多久,李小寒看一眼略显呆傻的爹娘,继续数铜板。
“这是1000文一吊钱,一共1吊,2吊,3吊,4吊……9吊。”
一吊钱就是一千文,可不算轻了。这铜钱也大都擦得很干净,显然王氏平常保养得很精心。
“这是零碎的铜钱,1文,2文,3文……967文。”
“合计起来,我们家有铜钱9吊967文。”
李贤东和王氏深深的吸一口气。银子加铜钱,一共多少来着?!脑子都不会转了。
李小寒想一想,笑眯眯的摸着那十两一个的大银锭,回忆道:“最初卖三七的时候,赚了七十六两,后来建房子的砖瓦、请砖瓦师傅、摆酒,爹用掉了两个大银锭。”
“后来卖了两次杜仲,第一次赚了四十二两,第二次赚了三十四两,那时候买铁锅、买家具、买布、买山地、挖井,又把大银锭用了,换成了五两一个的银锭。”
“剩下的就是平日里零零碎碎的费用,无非是添置一些零碎,不过这也不算多。不过这一轮下来,我们家铁锅、斧头、砍刀、柴刀的大件都不缺,以后不会再这么多花费了。”
当时离开老宅的时候,除了分的粮食,陈氏连碗都不让多带走一个,说是都折算在那两吊的分家银了了,这新家里的一针一线,都是重新置办的。
由此可见,古人说的破家值万贯,实在是有道理,这零零碎碎的钱花起来,可不是一个小数。
李贤东和王氏听李小寒算过这一轮数,这个心上上落落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能这么赚钱,又能这么花钱。一时之间,这心里又是惶恐又是诡异满足。
李小寒见二人不说话,接着说,“这一次我们家要买地,张地主儿子说要现银,那就是八十两……”
“先用那小银子,把那大银锭留下来。”李小寒还没有说完,王氏便急急的说。
这算起来,才觉得这大银锭多宝贵,当时怎么就傻愣愣的在城里把这钱给花了呢。
“对对!”
李贤东和王氏不愧是一对,闻言直点头。
怎么自己当时卖了东西,在城里就把银子花了。应该把银子拿回来,把家里这些铜钱先用出去。
“行。那就给5两一个银锭子给4个,10两一个大银锭给6个,合计八十两。”李小寒一边说,一边将买地需要的银子整理出来。
随着李小寒的动作,李贤东和王氏的心巴巴的缩成一块,多痛啊。二人都不舍得放手。
不过想想这是买地的钱,又觉得是幸亏啊。幸亏有这么多的钱,能买地。
李小寒等李贤东和王氏摸够了,才笑道,“爹,娘,别舍不得了,这都是咱家的地。来,把这银子拿个袋子装起来,过两天爹带着跟族长去办文书。然后再把剩下的银两藏起来吧。咱们该吃晚饭了。”
李贤东和王氏这才依依不舍的把目光移开,然后又像老鼠藏粮食一样把银钱藏起来。
天色昏暗,一家人就着油灯的光吃完了晚饭。
王氏白日睡多了,李贤东满腔激情,两人在厨房,就着柴火和油灯光,继续做棉花梳,势要把买地花的钱赚回一点。
要不是李小寒实在撑不住了,连连打呵欠,两人都舍不得回房睡去。
次日一早,天蒙蒙亮,李小寒还在半梦半醒间,总觉得昨晚睡得不安稳,大段大段的梦境,醒来只剩模模糊糊的记忆。
一时恍惚,醒不过来,睡不回去。
忽地听到了铜锣响,一激灵的醒过来。
“李氏一族,李氏一族,祠堂集合,祠堂集合。”
来了,族长准备好了。
第45章
李氏一族的祠堂上, 乌拉拉站着一群人。
李族长满脸红光面对众人站着,李贤东、李信和、三叔公等人在旁,初升的红日在这几日背后, 显得这几个人特别的伟岸、光明, 让人不由自主的信任、服从。
“娘, 我爹这样看起来可真不赖。”李小寒在下面,悄声说道。
“可不是。”王氏两眼带着光, 悄悄回道,“你跟你爹长得像,都像你亲祖母。”
天,王氏可没有见过自己的亲婆婆,只不过自从亲婆婆点拨过自己女儿之后,王氏就觉得自己跟亲婆婆是亲的不能再亲的一家人了。
长得好, 那都是随了亲祖母的, 绝不可能随了亲祖父。
事实上, 李小寒和李贤东长得丁点不像, 李贤东长得像李生礼,一张方脸, 皮肤黝黑
李小寒长了一张鹅蛋脸, 眼睛又大又亮, 满是生气蓬勃, 好像会发光, 鼻子挺翘, 唇色饱满, 现在养出了一点肉肉, 皮肤也教比以往上山下地白了许多,正是含苞待放挂枝头, 一点小荷露尖尖。
要说起来,王氏跟李小寒也不像,王氏瓜子脸,细眉细眼,身形纤细,以往脸色蜡黄,便显得愁苦。如今生活安逸,便舒展成温婉之意。
所以其实李小寒,长得才真像她过世的亲祖母。
要李小寒自己说,她跟前世长得七分像,估计长大一点更像。
可能穿过来了,重活一世,这张脸就是最大的缘分与福分。
两母女怯怯私语,为上面的李贤东感到自豪,可有人不像这么想,比如,老宅一家。
李生礼眉头紧皱,自己这个长子,分家之后好像不一样了,此刻,长子跟族长站在一起,他竟然觉得不太能认得出来。明明,站在上面的该是自己这个亲爹才对。
而陈氏眼都眯了起来,嘴角紧紧抿起,心里的恶意沸腾得都要压制不住了:自己这个继子,居然越发出息了,万一太过出息了,李生礼又要跟他过了。她的贤南贤西怎么办?她怎办?
陈氏这样想,便这样做了,她似压低声音,却又保证周围的人能听到,能传出去,“这是怎么事?贤东怎么站到族长身边了?虽然说分家了,但你还是亲爹啊,怎么没有给你说一声。再怎么说,当爹的起码要跟儿子站一块啊,现在爹在下面站在,儿子在上面,这岂不是,岂不是儿子压着爹。”
陈氏口口声声为着李生礼,丝毫不提自己,果然,李生礼听完,脸色更难看了。
周围的人听着,脸色也微微有异。
陈氏见此,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又转瞬即逝。
下面丝丝暗潮,上面却不知,族长兴奋的张开大嗓门,“族人们,今日聚集大家过来,是为了跟大家说一件事。在说这件事之前,大家先看一看这个棉花梳。贤东,你给大家演示一下。”
族长说完,后面便有人抬出一筐籽棉,上面还放着两个棉花梳,李贤东双手拿起棉花梳,刷刷刷的将一团籽棉梳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最后把那棉籽轻轻的从梳齿抠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