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和倒没见什么为难之色,只慢吞吞的说。
“如果族里出面,总得给够李贤东补偿才好。”李族长叹口气。
“前几日不是说张财主家儿子卖了不少地吗。爹你也分到一点份额吧。”
“……你倒是挺大方的。”族长略带不舍。
邻村朱秀才仗着城里有熟人,啃下了最大一块良田呢。里长自己也从中买了几十亩,剩下那旱地,才拿出来给他们这些村分一分。还是他眼疾手快,抢到十亩旱田,他还没想好怎么分呢。
族里没有能人啊,不然能只抢到这十亩旱田。族长撇一眼自己儿子。
“爹,贤东叔家,我琢磨着应该不差钱了,差的无非是地和儿子。这两个,你随便挑哪一个?”李信和似无所觉。
“去你的,我还能给他送个儿子不成。”
“也不是不成,到时候真万一要过继,你帮忙挑个好的呗。”
“挑儿子这事,哪是这么轻松的。你们年轻人还是不懂,这儿子养好了,就是来报恩的,养坏了,就是来报仇的。不到迫不得已的关头,还是要自己生。”
“走吧。”族长搓搓手,说道。
李信和脸色不变,跟在自己亲爹身后。
族长两人料着越早越好,却不料,有人比他们更早。
李小寒一家吃完饭没多久,王氏可能是心理作用上来了,知道怀孕之后略显困乏,加上来回一趟城里也累。
如果是往日,她撑撑就过去,如今正是靠棉花梳挣钱的好时候呢。但是今日,她想了一下,自己回炕上休息去了。
王氏休息,李贤东和李小寒便在屋檐下制棉花梳,张大夫叮嘱王氏不能过分劳累双手,李小寒便尝试着把王氏那份工作先接过来。
只是她有点高估了自己,虽然她一直做农活,但她本身年纪还小,而且往日王氏在旁,粗重功夫都抢着干了,李小寒的手劲还真不够,没办法一下子用顶针扎穿鞋垫。
终究是不咋成,没事,努一努力就成了。
“你力气不够,留着,我给你扎,你糊鞋底去。”李贤东在一旁轻轻松松的破开一截石竹,看见李小寒费了老大劲都扎不下去,憨厚的笑着说。
“成吧。爹你还会扎鞋底?”李小寒问道。
“我看看就会了,这东西就是力气大,眼巧,猛的扎下去,排列得整齐一点就行了。手上功夫,不难。”
“爹,你真厉害。”李小寒赞到。
李贤东是真手巧,无论是摘果子器还是棉花梳,李小寒说一说,李贤东就领悟到七八分。再调一调,做出来比李小寒想象中还好。
李贤东笑笑不说话,心内却很受用。
往日他做这些大大小小的功夫,亲爹总说自己是大哥,年纪比两个弟弟大,做得好是应该的。如今想想,贤南贤西两个,如今也二十多快三十了,那里算还小。不过是看不到自己。
如今分家之后,小寒也活泼了,自己好像也清明了许多。
李贤东把扎鞋底的功夫接过去了,削竹签子的活李小寒也干不了,想了一会,李小寒把药堂买回来的番椒拿出来,把那干皮撕开,把里面一粒一粒的种子挑出来。
这可是来年要播种的种子,可得好好保存了。
到时候种多一点,自己便可以放开来吃了。牛油火锅、麻辣香锅、酸菜鱼、酸汤肥牛……爸妈带着自己吃过了湘菜川菜为代表的美食。
那时候多开心啊。
怎么今日老是想起前世,都是过去的是情了,最重要的是过好今天。
李小寒摇摇头,专心挑辣椒籽,李贤东认真制棉花梳,父女二人正各自和洽的干活着,忽地大门被轻轻拍响。
“谁呀?”李贤东站起来去开门,这大白天的,谁家不是在忙活,怎么有人来拜访。
“贤东伯,是我。”门外传来闷闷的回来。
李贤东打开门一看,是隔壁的大壮,“大壮啊,什么事。”
“贤东伯……”大壮犹犹豫豫,然后鼓足勇气说道,“我看到村里有人去后山砍石竹了,你自己留意一点。”
李大壮说完,转身就走,李贤东看着他跑走的背影,叹一声,“这孩子。”
嘴角却不由的带上一丝笑意,关上门回家。
“爹,是谁啊?”
“是你大壮哥,他来跟我说村里有人去后山砍石竹了。说完就跑了。”
“大壮哥性子直,心正。”
“是呀,大壮是个好孩子。”
两人话没说完,只听见大门又被扣响。
李贤东走上前去开门,疑惑问道,“大壮啊,是不是漏了什么?”
却不料,门外是族长和李信和,“族长啊,信和,怎么有空过来了?快,快进来。”
李贤东略带拘谨,忙将二人迎了进来。
“贤东啊,我今日是厚着脸皮过来的。”族长说道,“有人说,你做出的棉花梳,梳棉花又快又方便,我可以看看不?”
三人边说话边大步走,话还没说几句,已经走到屋檐下,李小寒笑眯眯,站起来喊道,“族长,信和哥。”
“哎,哎。”族长二人应道,“这就是,在做棉花梳?”
“是的,族长,我给你看看。”
李贤东手快的从厢房里抬出一筐棉花,随手拿起两把棉花梳,将一团棉花放在梳齿上,两梳子合上,刷刷刷的将一团棉花梳了出来,又轻又白。
“族长,你看,不是什么大功夫……”李贤东说道。
“族长,你看,是不是很方便很实用,我爹是不是很厉害。”
却不料,李小寒打断李贤东的自谦,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族长,笑眯眯的好像在求赞同,又像在说这么棒的棉花梳,我们可是要卖钱的,你能开得了口。
族长被这样一双眼睛看到略带惭愧,想要再拿捏一下的心不禁就散了,“贤东啊,张地主儿子要卖地,我这里有十亩地的名额。上好的旱田,八两银一亩,只要银子,你要几亩?”
李贤东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不敢置信道,“族长……族长,我……”
“族长,你觉得我爹这棉花梳,能值得几亩?”
族长认真看着李小寒,“我拿出来说,就是你说几亩就几亩。”
“那就十亩,我们全要了。”李小寒说道,“族长你别觉得我大开口,给你看这个。”说罢,李小寒从怀里掏出一张纸。
族长疑惑不解,接过纸张看到,“罗记布行碎布条收购文书。”
更加不解,继续看下去,“兹约定从十一月十五日始,至十二月十五日为止,罗记布行以五文一斤的价格,逢五交付十斤碎布条给平山村李贤东。双方以此为证。”
“你定了这么多的碎布条?”
“这些碎布条,虽然不够全族人分,但是这条路子,应该可以让族长你安抚某些人。我们得了这个地,总是要承族长你的人情,不让你难做。”
“棉花梳这个东西,看着也不难,做好却也不容易。想必过不了多久,棉花梳很快就很多人自己做了,不过这么大一个府城,周边村镇,总会有大半人买,毕竟这东西实在好用。而且,除了府城,族长你说会不会有人收了往外地去呢。怎么才能让我们平山村李氏一族的棉花梳成为最好的?”
李小寒循循善诱,“我有一点想法,族长你听听行不行。”
“首先,都是做棉花梳,用烂布头做的底子,和全新布条做的底子,哪个受欢迎,相信族长你是明白的。”
“以我爹的能力和胆子,总是不敢把步子迈得太大,不过相信族长总比我爹有办法,城里那些绣坊什么的不说,平民路线的布行还有五家呢,就看族长够不够快了。”
“其次吧,做棉花梳的竹子,十分重要,我听我爹说,咱们李氏一族的石竹,是老祖宗特别移栽过来的,就是喜欢石竹这又坚韧又实在的品格。我爹可是把咱们李氏一族的石竹宣传出去了,到时,咱们李氏一族可不就是占了先机。”
“最后,族长,这样的大事,跟上次的杜仲又不一样,咱们族人自然是越快越好,你看我家地方窄,稍多一点的人便舒展不开了,不然你将要学的族人聚集在祠堂上,我爹去那里教?”
李小寒一条一条的列出来,李族长越听眼睛越亮。
“小寒侄女,真是聪明啊。生儿如此,是我李氏一族的荣幸。”
族长哈哈大笑,相比从棉花梳可以得到的利,族长尤其喜欢这个带头与布行签订文书、宣传李氏一族石竹之名和召集村人去祠堂,其中可以得到的势才是族长最喜欢的。
“贤东啊,我先去府城找布行谈一谈,然后再聚集族人说明情况。张地主家那地,你放心,我给你留着,等过两日,事情忙完了,我带你去找里长把文书签了。”族长交代完就带着儿子走得飞快。
“哎。”李贤东连连点头了,还是李小寒先跟着出门把族长二人送走,然后关上了门。
没有了外人,李贤东喜得猛搓手,“嘿,嘿嘿,嘿嘿嘿……”的傻笑。
李小寒看着他爹这个傻样,估摸一时半会是静不下心来做刷子的了,想了想提议到,“爹,你要不要去数一数钱,看看够不够。”
家里存银李小寒有数,最大的存银来自三七和杜仲,虽然建房子和看病用了一些,但估摸着是够一百两的,超多少便没细算。
李贤东闻言便欲迈步往正房里走去,不过刚抬起来便止住了,“你娘还在睡觉呢,别打扰她,不急不急。”
李贤东嘴里说着不急,脚下却不停的跺脚转圈。
十亩地啊,正正十亩的好旱地啊。张地主家的地他知道,没有孬的,种麦子绰绰有余。
李贤东一时间心神都离不开这十亩地了,又想到分家前李家老宅有24亩水田,有35亩旱田。其中他爹分家的时候,才15亩水田,20亩旱田,后来的9亩水田和15亩旱田,一半是买来的,一半是两代人辛辛苦苦勤勤恳恳一分一厘地开荒出来的。
李贤东不怕辛苦,但是现在,连能开荒的地都没有了。
关于土地的渴望和恐慌,常常在午夜梦回将他惊醒。地少,意味着饥饿贫瘠,意味着一点意外都承担不起,意味着没有底气。一旦意外发生,可能就是全家颠沛流离。
李贤东太怕了。
现如今,他突然有了十亩旱田,就意味着,他可以种更多的地,囤更多的粮食,哪怕荒年意外来了,也能尽量撑住,实在撑不住卖几亩地不会伤筋动骨。
李贤东的眼角微微湿润。
“我去把那石竹劈了。”
李贤东拿起大砍刀,赚钱的渴望比以前来的更强烈。不能开荒了,但是他发现了另外一个置地的方法:赚钱买地。
只要有钱,有足够多的钱和影响力,那就能买地。
李贤东心里沸腾这一把火,烧得他头脑发热,四肢充满力气。
李小寒看着他爹,用力挥舞着那大砍刀,啪的一声,一截坚硬的石竹分成两半,再啪的一声,又分成两半……好像不知疲倦似的。
李小寒难以理解他爹对土地的执着,但是她看出来,这一刻,她爹,好像站稳了。
……
晌午渐渐过去,日头西落,王氏睡了一个长觉醒来,只觉得满身骨头都松了一层,满身暖洋洋。
她甚至睡醒了也不想起来,就躺在炕上,闭着眼睛,慢慢的回味这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怪不得以前自己的继婆婆陈氏总找机会说自己这里不舒服那里不舒服,想要在炕上眯一眯。还说舍不得花钱看病,睡一睡就好。
原来不用不停干活,可以安心睡一觉的感觉是这样的好。
王氏回味了片刻,炕上也烧上了,暖洋洋的,往年可从来没有怎么早烧炕,总要到那大雪落下,冷得实在受不住的时候才烧炕。
现如今,自己当家作主的感觉真好,想什么时候烧就什么时候烧,自己娃他爹砍的柴,不用先尽着一家老的老、小的小,连隔房妯娌都比自己先烧上炕,自己才能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