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妹子,贤东婶子,贤前婶子,我正说着眼熟,果然是你们。”来人殷勤的说。
这是一个略带黝黑爽朗的大娘,年纪不小,却是跟李小寒同辈,她也不在意,极自然,“小寒妹子,我听说那摘果子器是你想出来的,你说这脑袋瓜子怎么能这么灵性,这可省了老大功夫了。来,尝尝我家的枣子,今年有了这摘果子器,再偏的枝头也能摘到了。”
“范大嫂,不用客气了。”李小寒记得这大娘姓范,跟自己学过炒杜仲,连忙推辞。
“嫂子让你拿你就拿,自家种的,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甜甜嘴。不拿就是看不起我,咋的,这么好的一个摘果子器,还值不得你吃几个枣子。”范大嫂状似生气。
“小寒,你范嫂子让你拿你便拿着,这村里人,都承你这份情。”赵氏劝道。
盛情难却,李小寒便收了起来。
不料回家的路上,又遇到摘果归来的几家人,各个便都给李小寒塞了一大把果子,因着李小寒框里都是枣子,众人误以为她喜欢枣子,便都塞的枣子。
弄得回到家,李小寒原本浅浅的框底,如今多了大半框的枣子。
家里,韩师傅等人已经在收拾东西了,赵氏绕着李贤东家的井看了一圈,心里琢磨了一下,爽快开口请韩师傅到自己家看一看,如果合适,自己家也想打口井。
韩师傅见东家不介意,听称呼,又是极其亲密的亲戚,便同意去了。
连李贤东都跟着一道过去,顺便看一看。
“你伯娘现在才来打井,能来得及嘛?”王氏担心的问。
其实也有点担心韩师傅再接一单,会不会影响自己家这个进度。
“娘,莫担心,咱家的进度是比预期快的。再说,韩师傅只是先去看看情况,爹也跟着过去了,即使二伯祖父家也要打井,也会商量好工期的。”李小寒安抚道。
李小寒对这并不算很担心,古代手艺人,基本就是在一个地方活动,因此并不会为了一时半会的利益,败坏了自己的名声。
果然过了约莫半小时候后,李贤东回来了。
“韩师傅看了地,说是大概率能出水,但出水位置可能比我们家深一点,如果要打井,他可以把他师傅一起叫过来,趁我们家淘井的功夫,把他们家也挖上了。二伯便拍板做了决定,现在马上挖,今冬前边可以用了。”
“那倒是挺好。”王氏听到没有耽误自家挖井,便放了心。
“韩师傅还有师傅啊?那是不是比韩师傅厉害多了,价钱也贵多了?”李小寒好奇的问。
这古代手艺人的师徒链条还挺严格的,一环扣着一环。
“韩师傅的师傅就是他的岳丈,价格倒没有贵上多少,毕竟韩师傅也是老师傅了,还正值壮年。”李贤东解释说道。
“原来如此啊。那韩师傅当年一定挺得他师傅的心。”不然怎么会把女儿嫁给韩师傅啊。
说完韩师傅的八卦,李贤东又说了另外一件事,“我去二伯家,看见他们家晒棉剥棉籽,我才发现我们家今冬没有棉花。我在二伯家订了100斤籽棉,到时候剥了棉籽,约莫能有30斤皮棉,到时后咱们家做两床8斤的厚棉被,然后咱家一人一件起码3斤棉的过冬棉衣。”
自己家第一次过年,还挣钱了,很是应该体体面面暖暖和和的过年。这笔钱,李贤东花得很大方。
“一下子做这么多棉被棉衣,那得多少钱啊。”王氏心痛道,“我的旧棉衣还能穿着。”
“没多少钱。城里收籽棉20文一斤,二伯也20文一斤给的我,说好今年的籽棉给我挑大朵的。到时候自己把棉籽挑出来便成了。如果要去城里自己买棉花,今年的摘了棉籽的新棉花,起码要80文一斤。”
李贤东往日管着老宅家的田间事务,虽然话不多,但其实心极细。
“那一件棉衣岂不是要2吊钱。太贵了,要么我的棉衣便先不做了。”王氏心痛道,起码可以省个200文钱。
“娘,你那件棉衣,都不知穿了多少年,哪里还保暖。”李小寒打断王氏。
王氏那件棉衣,不知道多少年了,又板结又硬,根本不保暖。
“大件在棉被,你一件棉衣能省多少,再说,我跟爹都穿着新棉衣,就你一个人穿的旧棉衣,搞得爹好像在虐待你。”
关系道李贤东的面子,王氏不说话了。
“而且,祖父没有给咱们分棉田,咱家一点棉花都没有,如果要去城里买现成的棉花,那花的钱更多呢。现在爹跟二伯祖父家买籽棉,咱们有空闲的时候便把那棉籽挑出来,这不是又省了半吊钱。这省了就是赚了。”
李家种棉,100斤籽棉大概可以出30斤皮棉,从李生义家买100斤籽棉要2000文,如果从城里买30斤皮棉得2400文,这个数一算,李贤东还真是省了400文。
就是剥棉籽花功夫,不过他们家分的田地少,农活便相对的也少了,加上杜仲也炒完了,无非是过年前缩在家里剥棉籽罢了。
这古代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人人天天不停歇的劳作,剥点棉籽不算什么。
李小寒这个时候是这么想的。
听李小寒这么一分析,王氏方压下心痛,李贤东更觉得自己这决定英明不已。虽然他爹说他家没有人会织布,不给他分棉田,但是分家了,没有棉田,他已经可以靠自己穿上新棉衣,盖上新棉被。
即使在李家老宅,棉花也不是能用来自己家穿用的,大部分都要卖掉。
这么多年,李小寒也只得一件旧棉衣。
吃饱穿暖,是人的最基本需求,如今吃饱是满足了,穿暖也很是该提上日程了。李小寒赞同李贤东这个决定。
不过,这古代,棉衣可真贵啊。
李小寒皱了一下眉毛,因着怕李小寒母女偷学了织布的功夫,再加上,挑棉籽的轻巧活轮不到她们母女,李小寒先前对自己家棉田了解不多。
不过,似乎棉田产量不高?
次日一早,李贤东一家刚刚吃完早饭,李生义便派了最小的孙子李家宝过来叫李贤东一家。
“贤东叔,我祖父让我来叫你过去。借了族长家的称,让你过来看着,给你称籽棉。”李家宝今年10岁,是李生义最小的孙子。
虽然说是亲戚做生意,但是亲兄弟明算账,这种事情还是当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结算清楚的好。
“好。等我一会。”李贤东便入正房里,摸出两吊钱,跟着李家宝出了门。
两吊钱的棉花,那实在是一个大件了。王氏一边整理东厢房,一边往外张望。
李小寒倒没有这样心急,毕竟买床棉被和买几件衣服嘛,李小寒觉得不是什么大事。
然而,等李贤东进来的时候,李小寒突然发现自己想岔了,这买的不是两床棉被+三件棉衣,而是两床棉被+三件棉衣的原材料——籽棉,结结实实的四担籽棉。
李贤东打头,挑着一担籽棉先迈步进了东厢房,后面李生义家的三个孙子跟上。
“来,放这儿便成了。”李贤东说道。
三个年轻小伙子,轻轻巧巧的抽出扁担,最大的那个开口道,“贤东叔,那我们走了。祖父说了,你家没那么多箩筐,让我们把扁担带回去就成。”
“也成。”李贤东说道,几担箩筐嘛,村后砍些竹子自己编就行了,就是费点功夫。
两家人都不在意这个小事,三个小伙子挑完籽棉便快步离开了。
“这可是好籽棉。”王氏拿起一朵棉桃,洁白,硕大,没有多少残梗硬壳残留。
“可不是,今年天气好,这棉花长得也好。”李贤东也蹲下来赞叹道,“我也是在二伯家看到这籽棉好,方狠下心来置办的。这样的好棉花做的被子,盖十年还是暖的。”
“嗯嗯。”看到实物,王氏眼里便有了光,也不可惜那花出去的两吊钱了,这棉被棉衣,也是能当钱的大件呢。
只李小寒,扒拉开一朵棉花,看着藏在里面的一粒一粒棉籽,“娘,我们就人手把这棉籽一粒一粒的挑出来?这过年前完不成吧?”
“肯定是挑不完的。不过没事,我们先把做棉衣的棉籽先挑出来,过年时便有新棉衣穿了。棉被的可以稍慢一点,这年前年后呀,就是要挑棉籽的活。”
以往王氏和李小寒轮不上这剥棉籽的轻巧活,如今能自己剥棉籽,王氏也不心疼了,开始变得兴奋,已经在想象自己一家穿上新娘衣的样子。
而李小寒眼前一花,她之前对于客观了。日日坐在炕上手工挑棉籽,虽然不咋受冻不咋劳累,但这效率得有多慢啊。
可恨自己不是机械工程的,记不住前世梳棉机的结构。
王氏干活,那是相当的麻利。早上买回来的籽棉,吃完早饭,干完其他的杂活,王氏已经整好两个箩筐,准备和李小寒一起挑棉籽。
李小寒明知这手工活极其磨人,但是,谁让她只记得惠特尼扎棉机的名字,记不住惠特尼扎棉机的原理。
没办法,只能用着这传统手工的方法剥棉籽。
只是,大半天过后,李小寒看着自己重复一个动作快要抽筋的双手,自觉自己就是一个没有带脑子的机器人。
但即使如此,剥出来的棉花也只得小半箩筐。效率极其低下。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李小寒,你想个办法吧!
第40章
十月十六早, 已经是巳时(9-11点),天色却仍然昏暗未明。
乌云压顶,日光未出, 看来今日不是一个好天时。
吃过早饭, 李小寒和王氏躲在厢房剥棉籽, 李贤东和韩师傅等人在外边淘井,李家人各自忙碌。
只是李小寒手下不停, 却带着点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小寒,你在想什么?”王氏见女儿面上为难,心里好像有难事,关心问道。
“娘,我在想怎么让这个剥棉籽更快一点。”李小寒皱着眉头答道。
“傻孩子。”王氏嗔道, 她还以为是什么难事, 原来如此, 真真是, “这自古以往便是这样剥棉籽的,你要快还能快到哪里去。再快人只能两只手, 还能长出四只手不成。你要是剥到手指酸了, 你就停下来休息一会, 等会再剥。不急, 啊。”
王氏甚至带上了哄孩子的语气。往日看在聪明灵气的女儿, 而今眉头快要皱成一团想怎么剥棉籽更快的样子, 可不还是一个孩子么。
“娘, 不是这样的, 人与其他动物的区别,就是人会使用工具。你懂不?”李小寒苦恼的说。
“我不懂。”王氏看着女儿乌溜溜的眼睛, 也不恼,笑着承认道,“不过我女儿肯定比我懂。只是这个什么工具一定要马上想明白吗?慢慢想能不能成?两日、三日……总有一日你会想明白,何至于这样为难自己。”
“那倒也是……”李小寒懵懵的点头,她居然被王氏缓慢说服了。
是不是太急切,这历史里多少代人智慧的结晶,生产力革命的技术积累,如何能被自己这样轻易抄袭。
即使是知道理论也不行啊,我知道人能上天,我自己也不能上天啊。
个人的智慧终究有限,自己也不是搞这个专业的,惠特尼扎棉机记不住就记不住呗,搞不出来就搞不出来呗。
那搞不成来还能一直往这条不通的路上撞个头破血流不成?
李小寒自己慢慢想开,工具是为了让生活更好,而不是为了生活更苦恼。
王氏见李小寒皱着的眉头终于缓缓放松了,才放下心来继续剥棉籽,
厢房里,气氛终于变得平静和缓。
而厨房前,韩师傅三人喝上一碗热乎乎火辣辣的羊奶姜,感觉从胃里升腾一股热气,趁着这口热气护体,又轮着下井去吊水淘井。
远处天空越发低了,黑云乌乌盖住了太阳。
“这天,眼看着要落雪了。”李贤东抬眼望天,皱眉说道。
忽地一阵冷风起,吹到远处高耸的树梢折了腰,带着一阵呼啸之声从远而近,地上的几人忍不住缩了缩。
当,当,当,当,当,当……
极远处忽地传来了浑厚的钟声,一下接着一下,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像在人心上,惊起一阵炸雷。
哐啷。
李贤东手里的碗跌落地下,发出极刺耳的声音,没有喝完的羊奶耍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