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李贤东回来之后便显得略焦躁不安,虽然他极力隐藏着,但是他的演技实在不算好。
夜晚的深山是危险的,因此上山采割杜仲皮的人,都会在太阳落山前赶回来,但跟着李小寒学艺的妇女们便不一样了,恨不能多呆一会算一会,洗洗刷刷的活她们也愿意啊。
“婶子们,今日便到这里罢。大家今日学得特别好,回去先少少的试一锅。没有问题的。”
听到李小寒说话的妇女们特别的不舍,她们都是家里精挑细选过来的,万一学不会了,回去不仅会有炒坏损失钱财的风险,还有可能会被家里人抱怨责骂。因此,来跟着李小寒学习的每一个人,都特别的用心,珍惜每一分每一秒。
不过,既然李小寒这样说了,大家便纷纷告辞:“小寒啊。那大家走了。今日辛苦你啦。”
众人的这个心,实在是忐忑又火热。
送走婶子们,李小寒关好大门,才出声问道:“爹,怎么了?”
照理说今天都第三天了,杜仲应该不会出问题的。
李贤东左右张望,确定家里只有自己人,方压低声音说道:“小寒,我今日又发现了两株三七。”
李贤东想起今日下午的时候,自己刚带人采割完一棵杜仲树皮,他想找个隐蔽的地方蹲下来解决一下六道轮回之事,结果一低头,发现地上长着两株三七。
当时惊得连轮回都忘记了,然后又怀疑自己眼花,疯狂揉眼睛,生怕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
“我仔细看过了,就跟咱们上次卖的三七特别得像,我有九成把握。而且一株有4枚你说的那啥复叶,一株有3枚,两株都开了红彤彤的小红果。但是人多,我怕被发现了,只能先回来。”
李贤东急急说完,然后看着李小寒期盼道:“咱是不是得找个机会,赶紧去挖回来?”
这都是活生生的在地里的钱哪。
他们就是靠卖三七度过最初分家的困境,有了建房钱和看病钱。
整整七十六两的银子!
李贤东现在都记得当时的心情,那时候多难啊,他差点想去死,又想着不若拿命去那深山搏一搏。
最后都没有,他留住了命,有了希望,那三七,就像从天上菩萨派下来救苦救难一样。
“对,对,对。现在山里人多,咱们得赶快。”一旁听着的王氏心急得左右搓手。
“爹,娘,等我想一想。”
还要想什么?
李贤东和王氏不解的看着李小寒,心中疑惑。
但是李小寒此刻脸上写满了凝重和思考,一时之间,竟让李贤东和王氏忘记了她的身份和年龄,眼巴巴的等着李小寒做决定。
过了大半盏茶的功夫,李小寒才带着慎重开口,“爹,娘,那两株三七,我觉得,有两种处理方案,我想听一听你们的意见。”
第33章
“第一种方案, 那就是把三七立刻挖了,按照仁和堂之前的价格,应该能有十多两银子。”
“第二种方案, 让它们留在那里, 不动它们。我自己是比较倾向这个的。”
李小寒看看自己一脸疑惑的爹娘, 继续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们上次播种的三七种子, 已经出苗了,这就意味着,三年之后,我们有几百颗的成熟的三七可以卖出去,还可以再次育种。但是,卖完了那一批, 要等下一批种苗长大, 又要三年。起码要六年后才有第二批三七收获。”
“但是, 如果我们现在把这两株三七留下来, 我们每年都可以采摘三七的种子,明年, 后年, 大后年, 我们每一年都有种子, 那三年之后, 每一年我们都会有成熟的三七, 这就好像种庄稼一样, 每一年都可以有收成了。”
“不过, 这样也有风险,因为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也发现这两株三七, 拿去换了钱。又或者,这三七被哪个砍柴的,开路的糟蹋了,我们就一毛钱都得不到。”
“只是我们现在,虽然说还不算富贵,但是跟以前比起来也好很多了。而且,我们发现了杜仲,杜仲又会给我们带来一笔钱,所以我觉得,我们可以冒一次险。爹,娘,你们觉得呢。”
久久无语。
李贤东和王氏被李小寒描绘的前景震撼住了。
虽然他们曾幻想过这些三七苗三年后能再卖一笔钱。但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过,三七,可以像庄稼一样,一年一年的播种,一年一年的收获,一年一年的卖钱。
就像做梦一样。
过了不知道多久,李贤东颤抖着嘴唇小心翼翼问道:“能不能把那两株三七,挖到咱们家里来种着?”
“爹,我也想过,但是野生的三七,还已经长成三、四年株了,挖出来再种回去,很可能会死。”
随着李小寒的话音落下,李贤东的脸上升起巨大的失望。
又过了片刻,只见李贤东紧紧抿着嘴唇:“就按你说的办。你是咱家最聪明的人,听你的。老话说饿死不吃种子粮,要真的那两株三七没了,我……我就当我从来没有看过那两株三七。”
李小寒诧异的看着自己这辈子的爹,好像一块路边黑黢黢沉默的大石头,突然露出里面一丝暗藏的光彩。
李小寒笑了,赞道:“爹,你真有魄力。”
李贤东不好意思的跟着笑一笑,又恢复了那黑黢黢的不起眼石头模样。
李小寒也不在意,李贤东半生性格已经差不多固定,能有这一点改变,已经很值得让人惊讶:“那爹,你这几天找个机会,再去一趟那里,把那红彤彤的小红果摘下来,那就是三七的种子。”
“行,我记住了。”李贤东点头道,“我用树叶包着,放怀里,保证一颗种子都不漏。”
“嗯。爹你看着,这几天就可以了,再晚果实可能就落了。”李小寒叮嘱道。
“成。”李贤东点头道。
一家人商量完这个事,才有心思吃晚饭。
“怎的今日的菜这么好?”李贤东好奇问王氏道,“你还有时间心情烙馅饼?”
王氏微微一笑,不说话,李小寒调皮说道,“爹,你试试什么味道?”
李贤东拿起一个薄饼,吃了一口,“咦,跟贵前嫂子做的差不多,你还放了肉沫子。”
李小寒还是不答话,指着一碗焖肉说道,“那爹你再试试这个?”
李贤东满头雾水,不过还是听李小寒的夹了一筷子焖肉,“这个焖肉,跟族长家摆酒的焖肉好像啊。”
李小寒抿着嘴笑,“还有这个,还有这个。”
李贤东喝了一口李小寒说的酸菜老鸭汤,奇怪道:“这个吃不出来。不过我们家哪里来的鸭子?最近没买鸭子呀。”
李小寒笑出了一排雪白的米牙,“这个酸菜老鸭汤,是三叔公家送过来的;这个焖肉,是族长家送过来的;这个烙饼,是二伯家送过来的。爹,你是不是忘记了今天什么日子?”、
“今天是什么日子?”李贤东十分吃惊,竟然有这么多人给他们家送吃的,“啊,今天,他们学完回去炮制的杜仲,卖钱了?”
“对呀。第一天过来学,第二天回家自己炮制,今日第三天,可不正是能去城里卖钱了。”李小寒点头道,“你卖了钱,可不得买点吃的穿的。”
“原是如此,竟是如此。”李贤东心中感叹,一时之间,百般滋味,既为族人感慨,又带着几分骄傲。
别说他自己,就是他爹,也没有吃过族长家、三叔公送过来的菜呢。
李贤东现在看焖肉已经不是焖肉,酸菜老鸭汤也不是酸菜老鸭汤。
“爹,你想啥,吃吧,这菜可真好吃。吃完你明天还得带人上山,我明天还得教人炒杜仲呢。”
“好。”李贤东抓起筷子,大口吃饭,大口吃肉。
而在这个时间里,除了李贤东一家,平山村家家户户也差不多到了该吃饭的时间了。
李生义家。
“今天的烙饼夹了肉!”家里几个4、5岁左右的娃娃们欢呼,“赚钱了,有肉吃喽。”
赵氏满脸带笑,端起一盘烙饼从厨房里出来,“今天不但有肉,今天还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哇哇哇,那我要吃3个烙饼。”
“我能吃4个。”
“我能吃100个。”
“吹牛,你知道100是多少吗?”
“我就知道,1、2、3、……顺着数。”
……
李生义家的大人含笑看着这帮调皮孩子。
家里孩子多,平日饭食就计算着节省了点。也不是说吃不饱,但是粗粮细粮总得搭着吃,没活干的时候便混着水骗个肚子饱。
就是这样,一分一毫的计算着,给儿子攒了一份家业,给姑娘存了一份嫁妆。
只是儿子娶了媳妇,媳妇又生了孙子孙女,这节俭的日子便一轮又一轮的循环。
大人倒是没关系,这日子总比以前过得好,有盼头。
孩子也懂事,平日也不吵不闹,只是这没有限制的,放开肚子吃肉的日子,总是让孩子们欢呼雀跃。
“爹,吃饭了。”李贵前请李生义。
“嗯。”李生义点点头,“明日早点起床,上山去找杜仲。”
“哎,知道了,爹。”
族长家。
族长家平山村大户,自然不会因着能吃上肉而欢呼雀跃。
只白日李信和从城里回来,带回了只炒坏了一锅杜仲的消息,然后得银二两七百八十文。
李信和媳妇悄悄抿了嘴笑,炖上了自己家最拿手的焖肉。
晚饭后,族长家书房里,点亮了几盏油灯。
“爹,天黑,你早点睡吧。”李信和进来劝道。
“没事,我点了灯呢。你跟我说说你去仁和堂卖杜仲的情况如何?他们约莫收到什么时候?”族长没同意,反而坐正了,严肃问道。
“我再三确认了,仁和堂说一直收,价格也不变。”
“那就好,那就好。这几日族人都忙着上山找杜仲,族里公地上的杜仲便先不动。还有你贤东叔家的杜仲还没有卖呢。你时常留意着这消息。”
族长叹息两声,“等过了这几天,浪潮过去了,你再带人细细清点族里公地上的杜仲树,到时候先割哪一批,后割哪一批,要做出详细的计划来。”
“爹,你不是数了一遍吗?”
“那只是个大概数。你帮我把柜子里那个账册拿过来。你看,年底里,族里先生的年俸要加一笔,学堂里的屋子也得修一修,还有那几户孤寡,总得过完这个年。既有杜仲,那今年便可以过得宽裕一点了。”
族长的语气轻松了一点,过了片刻又说道,“翻过来年,你去城里看看,今年的童生试卷集,也可以买一版回来。再买些笔墨纸砚,到时候,你安排几个字好的小子们,抄他几本。”
“知道了,爹。”李信和微微低头。
不像族长家的气氛带着点沉重,李生义家带着吃肉的欢喜,三叔公一家,则是纯然的高兴。
毕竟,三叔公一家既没有穷到需要计算着吃肉,也不需要像族长一样,为族里操心,当然,能赚钱,能吃肉,还是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