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那种奇怪感更重了,这一家三口,居然听女儿发号指令。
略一扫过,那对夫妻根本不敢跟人对视,反倒是这个瘦巴巴的小女孩,背脊挺直,目光明亮,说话条理清晰。怪不得是一个小孩子出头,约莫是歹竹出好笋,这一对农人生了个好女儿。
伙计心中下了定论,便低头查看背篓里的草药,略翻一翻,说道:“跟着我去后院细看吧,别挡前边。”
李贤东等人便连忙背起背篓,跟着走进了后院。
后院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子,四周一圈回廊,廊下几个穿着统一衣服的学徒在晾晒药材,西北角一个井台,井台旁边是灶房,灶房里没有平常的锅碗瓢盆,反而是一排排的药炉。炉火或大或小,药炉上烟气袅袅,散发出阵阵药香。
“拿出来,我看看。”伙计拿起旁边的一个竹制簸箕,说道。
李贤东和王氏连忙将背篓放下来,才刚把背篓里的假人参拿出一支,旁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咦,我看看。”
李小寒等人转过头,是一个青色棉袍身材瘦削的中年大夫,蓄着山羊胡,眉间带着川字纹。
伙计恭恭敬敬的低头喊道:“张大夫。”
“唔。”张大夫随口回一句,注意力却不在伙计身上,只见他瘦长的手拿起最上面的这根三七,对着初升的日光,眯起了眼,“羊肠头、铜皮铁骨、乳突、菊花心。我数一数,一二三四五六,六个疙瘩,这株是六年生的,嗯,实在不错,实在不错……”
张大夫显然很满意这一株三七,一边翻来覆去的看,一边念叨。李小寒等人心里松了一口气。
鉴别完这一株三七之后,张大夫轻轻放在一旁,可惜背篓里的三七再没有像这一株这样年份足品相好,张大夫大失所望,不过还是分类将剩下的三七放好。
而李小寒在一旁,细细观着,张大夫分类的标准,主要是看年份,还有大小。想来不同的三七,价格也不一样。
果然,待张大夫分完后,便说道:“这一株,六年生的,年份和重量都够,特等价格,给你们三十两银子;这两株,四年生的,按二等价格每株十五两银;这剩下两株,三年生的,刚好能入药,每株八两银。合计七十六两,你们卖不卖?”
李贤东和王氏简直惊呆了,半晌说不出话,不知怎的,齐齐看向了李小寒。
李小寒一愣,在后世,三七作为成功常规种植的中药材之一,价格已经降到平民可以接受的程度,她先前想着,这古代野生的三七,应该能贵一点,自己家这几株三七,应该能卖几两银子,但是想不到居然能卖到几十两。
一时之间,李小寒的心变得火热,三七能卖这么贵,那如果能种植出来,岂不是要发财了?
压抑着心中的激动,李小寒没有回到张大夫卖不卖的问题,而是小心翼翼的侧面问道,“张大夫,这三七这么贵的吗?我听村里人说不值钱,我们看到还有好多呢?”
张大夫听完,嘴角微微翘起来,“三七当然贵了,李时珍大夫先将三七记录于《本草纲目》中,称三七‘止血散血定痛,金刃箭伤、趺扑杖疮、血出不止者,’用过后,可以达到‘其血即止’的效果。而《本草纲目拾遗》称‘人参补气第一,三七补血第一。味同而功亦等,故称人参三七,为中药之最珍贵者’,因此这三七早前便风靡一时,几乎要被那采药人采摘殆尽。如今这般好品相的三七,可是不多了。”
张大夫好像也不介意自己这样说,李小寒会觉得卖亏了,他出的可是实在价,至于李小寒说的还有很多,“你说还有很多,那很大可能是假的。三七跟狭叶假人参,哦,就是你们常常叫的假人参,表面花呀叶呀长得似,但不是一样的东西。假人参没有用,不值钱,太多人来我们这里问过了。你要不相信,你挖过来看看,十有八九就是那假人参。”
说道这里,张大夫疑惑道,“咦,我说你这姑娘运气挺好呀,居然能挖到真三七。”
李小寒满脸庆幸和谦虚,“早前一位长辈跟我说过,刚巧碰到了,都是运气,都是运气。这三七,我们卖了。”
既然确定了,那便不再犹豫。刚刚她已经观察过了,这张大夫分三七,分得很仔细,并没有把好的三七放到次等的那一堆里,并且这药堂的灶房、井台、簸箕的都有蛮长时间的使用痕迹了。
一个能开到最大的时间很久的药堂,本身就是信誉的保证,不会贪她们这三瓜两枣。
果然,李小寒话音刚落,张大夫便直接将三七收起来,带着他们去柜台掌柜处,显然张大夫只是问一问,很有自信给的价格她们不会不卖。
待张大夫和掌柜细语一阵后,掌柜便从小柜台处拿出银钱:“十两的银锭七个,五两银锭一个,碎银一两。拿好了,出了柜台我们不认的。”
李小寒踮起脚,拿起一个大银锭,元宝形,下刻“夏太平十七年十两”。
看起来很像电视剧里的样子,不过李小寒没有见过真正的银锭,转眼看李贤东和王氏,两日还是一种回不过神的状态,想来也是没有见过的了。
还是那句话,料来这么大的一家药堂,犯不着要骗他们。
“爹,收起来吧。”李小寒把银锭塞进李贤东手里。
李贤东只觉得自己快不敢动了。
片刻后,李贤东颤抖着手,把银锭塞进怀里。旁边王氏巴巴看着这银子,眼里像发着光。
不过是花了半天的功夫,一点本钱都没有,便赚了七十六两。这钱就像天上掉下来一样,不敢置信。
连李小寒都喜上心头,果然这是天无绝人之路啊。要不说,学过的知识不会辜负你。
美滋滋。
接过银两,李小寒便提议说,“娘,要不就在仁和堂找个大夫给你看看,调养调养?”
李小寒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不料,王氏低头沉思片刻之后,反而下定决心答道:“不,我这身体,都拖了十几年了,也不差这一时。现在咱们家已经分家了,在家里煎药,不方便,而且这样花钱,万一被大家发现三七便不妙。还是马上回去,我记得还有好几处,说不定也是三七呢。”
越是急切,王氏的心越不容有失。
这是她这么多年唯一的希望,所以绝不能被人发现这个发财的法子。
李小寒想一想,点头到,“娘,那便按你说的吧,等我们建好房子搬出去之后,再来给你好好问诊拿药。”
不看病,李贤东和王氏急着回家,说不定还能找到三七呢。
李小寒却不这样想,不说那几处假人参里还有没有真三七,即使有,估计也不多。
发财这回事,不能光靠运气,一时之财终不长久,还是要着一个长久的活计。难得来一趟城里,李小寒想要认真看看这城里环境如何,有什么适合自己家的项目。
这样想,李小寒也是这样做的,“爹,娘,我们到那边看看吧。”
李小寒指的那边,是一条人气颇旺的街道,人流涌涌,两边商铺林立,正是后世所说的黄金商业地带,用来观察风俗民情、消费习惯等再适合不过了。
第7章
李小寒一马当先往前走,李贤东和王氏对视一眼,连忙抬脚跟上。
刚进去,便看见一家早点铺子,李小寒摸摸肚子,早上那杂粮饼子早消化掉了,“爹,娘,赶了一早上的路,我们也饿了,吃一碗面条,待会还得赶路回去呢,别饿坏了身子。”
王氏就没来过几次城里,之前一心只想着三七,现在三七卖出去了,正浑身不安着呢,如何敢想在城里吃饭。
而李贤东虽说来城里来得多了,但是都是来城里卖草鞋干苦力的,为了省钱,自然不会在城里吃食,都是从家里拿两个杂粮饼子当一顿饭食。
一时之间,夫妻二人无人出声,竟然都不敢想他们居然还敢在城里吃饭,而李小寒,已经先迈步跨入食铺。
这是一个主卖面食的铺子,一口大锅浓汤翻滚,香气四溢,旁边灶台上叠着几层蒸笼,蒸笼上微黄的馒头笑开了口。
不过许是早饭时间已过,午饭时间未到,铺子里的食客不多,店小二很快迎上来:“姑娘,几位啊?来,这边坐,要吃点什么?”
李小寒顺着店小二的指引在旁落座,娴熟问道:“三位,你们这有什么吃的?”
“有素面一碗四文,肉酱面六文,馒头一个两文,肉包子一个四文。咱家的肉酱面可是一绝,姑娘要不要尝尝?”
“那就来三碗肉酱面吧,再上三个馒头。”李小寒说完,才转头跟李父李母低声说道:“爹、娘,咱们分家了,以后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以前没吃好,咱们可不能饿坏了身子,吃药可不少钱呢。”
李小寒说的是实话,虽然李家在平山村是中上人家,但是李家有人读书,花钱的地方就多了。
而且李家两老的偏心,家里的重活累活全安排在大房头上,要不是李才荣快要到十四了,还没有考上童生第一场,估计也不会放李贤东和王氏两个壮劳力走。
因此李贤东和王氏的身体其实亏欠得厉害,李小寒怀疑两人生不出孩子估摸着也有这个原因。
李小寒自己也长的瘦瘦巴巴的,十三岁了还没有前世那些十岁的小朋友长得高壮。
所以,全家人都应该好好吃饱,养好身体,毕竟身体才是所有的基础。
而且,李小寒没有说的是,除了吃饱之外,李小寒还有意观察一下这个世界的饮食水平,要种田不行的话,摆个小吃摊是不是也可以?
刚刚进城的时候她可看见了,那些推车进来的,有几家带着厨具,应该就是进城里摆吃食摊子的。
她前世独居多年,做饭煮菜也还行,大不了再推脱说一句亲祖母显灵教导。
生活不易,需要多才多艺啊。
李贤东和王氏被李小寒说的一愣一愣的,忙不迭的点头。一听这个价钱,心痛是特别心痛的,但是又不敢说出口。
而且,刚刚卖三七的钱,还滚烫烫的在李贤东怀里呢,这想想又带着几分兴奋。
钱是人的胆,这句话从古到今,是没有错的。
李贤东和王氏没有反对,李小寒便安坐下来,观察周边的环境。
她这幅从容镇定的姿态,引得王氏一直偷看,“娃她爹,咱们小寒跟咱们不一样,真好。”
王氏细细声说,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她就觉得女儿,好像在坟前被婆婆托梦之后,女儿就好像越来越好看了。
以前李小寒也大胆,小小人儿颇有想法,却不像现在这样,反正就是好。
“像咱娘,气派。”李贤东也低声说,罗氏去世的时候,李贤东已经七岁记事了,“咱娘以前是大户人家出身,逃难到咱们平山村来,才嫁给咱爹的。”
“怪不得婆婆托梦给小寒,不托给咱两,原来如此。”二人为李小寒的转变找到了理由,更安心了。
不一会,热腾腾的汤面端上来了。
李小寒拿起筷子,先夹一点肉酱,李家养猪,李小寒知道这个朝代已经有阉猪的手法,因此猪肉的骚味并不重,但是,这肉酱肥嫩刚好,酱香浓郁,怪不得店小二敢说是一绝;面条劲道,看来揉面的师父手艺老道;不过汤底略显淡,估计是价格在这,没办法下大肉熬浓汤……
而这边,李贤东和王氏已经吃得抬不起头了,他们何时吃过这么好吃的面条。
这府城,就是不一样。
三人吃完,李贤东拿出来钱了结账。
“爹,别心痛,这钱都花在咱们身上,不亏。”李小寒安慰付款时一脸肉疼的李贤东。
“唔。”李贤东闷闷点头,他是话少,又不是笨,家里的钱用在哪里了,最多是在读书的侄子身上,其次是他爹李生礼和继母陈氏身上,第三到其他兄弟侄儿侄女身上,最后才是他们一家。
吃完饭,李小寒又带着逛了一圈,遇到感兴趣的问问价,停在旁边听一听看一看,心中约莫有了初始的印象,只不过具体的想法还没有。
李贤东和王氏跟着后面,十分不自在。好在李小寒也不急着一时就要个结果,逛了一会,终于说道:“爹,走吧,这山里的三七还等着咱们呢。”
果然此话一出,李贤东和王氏再无忐忑之意,脸上都燃起了熊熊斗志。
中午,李家一家三口回到家,换过干活的粗葛麻衣,便背起背篓,一头扎进后山的山地。
怀里捂着在城里买的三个大馒头,反正分家了,粮食都分完了,再一起吃饭,那管家的陈氏是不乐意的。
一家三口扎入山地里,因着早上卖三七赚了钱,大家更兴奋了。王氏又凭着模糊的记忆,翻找到了一处假人参的地方。
可惜,不是真的三七。
这种野生的珍贵药材也不是这么容易有的。
“爹,娘,没事的,哪有这么多三七满山都是,我们已经卖了一次钱了。以后慢慢留意,有就最好,没有也没有关系。”
是呀,毕竟入账了七十六两。王氏和李贤东狂热的心方慢慢镇定下来。
“爹,娘,我们去把昨天泡的种子种到爹的地里吧。”李小寒说道,“万一这种子能发芽,我们才是真的靠自己挣钱了。”
听了李小寒的话,王氏和李贤东沮丧的心又燃起一阵希望。
是呀,如果他们能把三七种出来,那才是安安稳稳的活计。
三人便一起往李贤东的山地里走去。
说起山地,当初李氏一族是有族田的,后来族长一脉敏感察觉到战乱将起,而后又有天灾,干脆一咬牙将族田卖了,换成金子,全族跑路。
而后果然证明族长是对的,只是逃难到平山村后,再想买回大片的祖宗族田不可能了,钱不够,好地也轮不到李氏这个逃难而来的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