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又将要到未时,扶陵左臂拎着沉手的食盒,手背上紧绷起浅青色的脉络,这期间滴水未进,熬得唇都发干。
翩翩公子的面上一层薄汗,眼瞳如有迷雾笼罩,好端端的一个人,看着很是狼狈不堪。
来往的宫仆第一天不知情况,要给他递上茶水和帕子,待转身去取时,都被小福子暗中拦住了。
陛下吩咐过,扶陵公子以后只许殿外专心等候,任何人都不得扰了扶陵公子的诚心。
殿前伺候的多数都是人精,稍一琢磨,摸出了一点门道……
陛下说不准是厌弃了扶陵公子。
看来宫外盛赞的文中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陛下不见他,他还要死守殿门等着召见呢。
不是没有察觉那些或怜悯或暗嘲的视线,扶陵往日温润的脸上有一丝苦楚,他微微苦笑,摸着腰封上那枚细窄浓绿的玉坠,凝望那不肯为他打开的殿门,轻叹一声,转身拖着沉重疲乏的步子,离开了养心殿。
走出宫门的路很长,扶陵回到府上,将药膳食盒递给小书童筝星,近日站了太久,两腿都有些僵硬的疼。
筝星在一旁拿着食盒,一瞧就知道陛下又没收,他唉声叹气心疼扶陵,“陛下还是不肯见主子吗?”
“先前分明是陛下求着您……”
“住嘴。”扶陵站在朱红廊下,伸手挡了一下湖面晃眼的散碎金光,昨夜下了雨,檐角有一只蜘蛛正在结网,扶陵淡淡道:“陛下不肯见我,自然有他的考量。”
筝星噘嘴,郁闷道,“那主子明日还要去送吗?陛下都不稀罕,您这样,外面该传您坏话了……”
扶陵看着一只幼小的蝶无意间扑到网上,它受了惊,死命挣扎,最后却失去了抵抗的力气,被蜘蛛捆缚,成为猎物。
他不急不躁,徐徐道:“送,是我不够诚心罢了。”
“啊……可是国师府观象的人说,这几日都有雨呢,主子,要不先算了吧?”
扶陵摇头,“陛下出事时我不在,他怨我也是应当,此事是我与他有亏欠。”
筝星翻个白眼,小声嘀咕,“有什么亏欠,您就是太好欺负了!”
*
姬洵这两日看似读了不少杂书,实际上是在脑海里理清主要剧情节点,也就是找出能让他加速死亡的方法。
第一步折辱扶陵,姬洵已正式着手,只是不知道他这前世的白月光能坚持到什么地步。
至于万疏影,则更简单了。
万氏派系在朝中势力不容小觑,但这群人主要依仗万太妃和万疏影两人。
万太妃无儿无女,久居深宫,尽管万家强盛如斯,其实仰仗的还是帝王荣宠。万疏影他自幼丧母,一个权臣的爹对他凶狠管教,严厉苛责,自然而然,他更亲近温柔体贴的姑母万太妃。
所以万太妃但凡失魂落魄,因姬洵郁郁寡欢,万疏影必定会为她出面说情。
两天了,该有动作了。
姬洵合上杂记,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宫女低垂着头静悄悄地进出点灯,唯恐惊扰了圣驾。陛下这几日与往常大不相同,宫里人人都绷紧了皮度日,生怕不小心便没了命。
明黄的灯影在殿内各处亮起,宫女将一切安置妥当,退到外殿等候差遣。
翡翠屏风隔绝出殿内的一角,是姬洵惯常小憩的地方,小福子在屏风外低声禀报,“陛下,摄政王殿下求见。”
来了。
姬洵闲闲地吩咐,“准他进来。”
万疏影步履生风,他像才知道宫里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故意别别扭扭地行礼,“臣拜见陛下。”
生硬冷淡,熟人一看,便知道他是生着气了。
姬洵也知道,但是他懒得哄。
“朕乏了,爱卿可有什么要紧事?”
私下里相处,万疏影是不必称臣的,他今日偏要这样,也是有意为之。
万疏影性格急躁,挺不住一时半刻的冷战,他逼近姬洵,“陛下无故将万太妃的女官彩银关了禁闭,病愈回宫,却对惦念你多日的太妃娘娘冷漠无情,怎么不要紧?”
姬洵:“你来质问朕?”
万疏影:“我是担心你被有心人利用!”
姬洵:“只是这件事,便不必说了,朕不想听。”
万疏影深吸气,压着心底的火,
“另有一事,我实在弄不清楚,芳岁,我要缘由。”
“你我二人十数年的情谊,我不信你会无缘无故求死。”万疏影靠近姬洵,神色间满是认真,他堂堂正正,目光清亮,明明年岁比姬洵大,却像有一颗赤子之心,总是轻狂得很。
姬洵的走神被万疏影看在眼里,他没有什么避讳,皱着眉头伸出手,摆正了姬洵的脸,逼问:“我知你心里必定不好受,你告诉我是谁想伤你,是谁挑唆你自刎?芳岁,我是为了辅佐你才走到如今,你可以瞒着太妃,但不能瞒着我。”
姬洵定定地看着万疏影,突然忍不住笑了,他笑得止不住,几乎要笑出眼泪来。
在万疏影错愕的视线里,姬洵上身后仰,和万疏影拉开距离,又轻佻地拍了拍万疏影的脸,似嗔似怨,语调缠绵,“朕信你,这世上谁都会害朕,独你万疏影不会,别气了,朕是一时糊涂,哪有什么旁人挑唆。”
万疏影不信,他猛地抓住姬洵的手掌,可是握紧掌心微凉的手,万疏影心底又陡然冒出一阵怪异:我这样与芳岁接触,是不是太亲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