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雨微看着病床上的母亲,说:“以后,我要是变成这个样子,汪韧——”她握紧汪韧的手,“你一定不要救我,爽快点,放弃治疗,拔了所有的管子,让我早点解脱。”
“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汪韧说,“你妈妈本来就有基础病,你知道的,你和她不一样,你很健康,以后会长命百岁。”
罗雨微摇头苦笑:“很难哦,我外婆在我九岁那年就去世了,我记得是宫颈癌,拖久了,一直没去治,查出来时已经转移到全身,完全没有治的机会了。我妈,我也搞不清楚她是什么病,从来没有确诊过,反正肯定是精神方面的毛病,这么看起来,我家的基因真的不怎么好,我以后……”
“你小姨不是挺好的吗?”汪韧直接举例反驳,“你妈妈还有没有别的兄弟姐妹?”
“有。”罗雨微说,“两个弟弟,还有个大姐,大姐嫁去外省了,他们家一共五个姐弟妹,三女二男,我妈排第二。”
汪韧问:“其余四个的身体情况怎么样?”
罗雨微想了想:“好像还行,我和他们其实没什么联系,我只知道,其他四个全都活着。”
汪韧也握紧她的手:“那不就得了?说明你们家的基因没问题,你妈妈就是个个例。”
“好吧,呼……你安慰到我了。”罗雨微轻轻吁气,“我还打过九价呢,就是怕得我外婆那个毛病,走的时候很痛苦,太吓人了。”
汪韧说:“打过九价还是有用的,放心吧,你不会有事,有我在呢,我是个优秀的饲养员,一定会把你喂得白白胖胖。”
罗雨微笑着去拧他手背,汪韧也不叫唤,乖乖地任她拧。
过了一会儿,罗雨微打起了瞌睡,她下午只睡了三个多小时,根本没睡够,原本以为给姜少雯陪夜会让人心生烦躁,可现在汪韧来了,有他在身边,她的心安定了许多,汪韧见她上下眼皮在打架,说:“睡吧,我在呢。”
罗雨微像被催眠,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汪韧一直没睡,帮忙看着姜少雯的点滴,在护士进来工作时,与护士对话,听护士交代事情。
夜越来越深,病房里的人陆续睡去,窗外雨声哗哗作响,屋内待着十几个人,呼噜声此起彼伏,一点都不安静。
罗雨微睡睡醒醒,十一点多时再次醒来,坐直身子,抹抹眼睛,问:“几点了?”
“快十二点了。”汪韧摸摸她的脸,“要躺下睡吗?可以枕在我腿上,那样会睡得舒服点。”
罗雨微摇头,还伸了个懒腰:“不用,我好像睡够了,换你睡吧,我来值班。”
汪韧笑起来:“我不睡,我想和你聊聊天。”
“嗯?”罗雨微问,“聊什么?”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汪韧的声音又轻又温柔,眼睛里还带着笑,“两年前,你出院那天的晚上,其实,我去病房找你了。”
罗雨微惊讶地瞪大眼睛:“啊?”
汪韧说:“当时,我想的是,脸皮厚一点,无论如何都得要到你的微信,后面才能保持联系。我的计划是咱俩先做网友,平时聊聊天,互相了解一下,过一阵子,我再找个机会把我的事告诉你,然后把选择权交给你。”
罗雨微:“……”
汪韧:“那套计划要是成功,我表白时的说辞,会和今年九月我向你表白时说的那些话完全不一样,我不需要再和你分析一堆大道理,说我不介意这个,不介意那个,其实要简单很多,我只需要问问你,你介不介意我的情况,就可以了。”
罗雨微:“……”
“但你出院了,计划失败。”汪韧郁闷地撇了撇嘴,“第二天,你还让李乐珊转给我66666,我就觉得说,你对我……应该是没有那个意思。”
“我那个时候怎么可能对你有那个意思?”罗雨微震惊了,“我刚分手啊!”
汪韧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也觉得我们相识的时机蛮尴尬的,所以后来就决定放弃了。我就是没想到,今年八月还会在上海见到你,这时候,你让我再把自己的事告诉你,你想一下,我要怎么说?”
他换了一个语调,郑重开口:“罗雨微,我对你有好感,在你住院时就觉得你是个很优秀的女孩,你千万不要觉得自己有问题,其实我也有!我是个只有一个蛋的男人,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罗雨微捂着嘴笑起来,用肩膀去撞他:“神经病啊!”
汪韧很无辜:“是吧?我觉得你会一巴掌把我扇飞哎。”
罗雨微笑死了,汪韧看着她,说:“我和我妈讨论过,觉得,不管什么时候和你说,你都会是一样的想法,哪怕我们结婚几年后,我再告诉你,你也会很生气。我错过了最佳的坦白时间,再见面,我真的不敢说,因为我会代入到你,能想象出你的愤怒,我很怕你会不要我,那你……能不能试着代入到我,想一想,我的为难。”
罗雨微不笑了,汪韧说:“对不起,雨微,我真的……不是想故意瞒着你。”
罗雨微低头琢磨了一会儿,抬头看向汪韧,说:“我其实也有想过,如果我是你,好像是蛮难开口的,我相信你要是去相亲,遇见任何一个女孩,你都会坦然地说出你的情况,但对象换成我,你就会考虑到我的心情,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听她这么说,汪韧放松了很多:“那天你那么生气,我后来分析过,可能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你是从沈昀驰那里听来的消息,这让你感到羞耻,就像是被前男友看了笑话。你那么激动,我完全能理解,很抱歉,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完美,让你在前男友面前……”
罗雨微打断了他的话:“不要提他,汪韧,不要提他,他和你完全没有可比性,放心吧,我当时就和他说了,我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并且告诉他那是个谣言,我说你很好,各方面都没有问题。”
她骄傲地抬起下巴,“他走的时候灰溜溜的,可丧气了。”
“真的?”汪韧眼睛都亮了,心中惊喜,原来罗雨微在面对沈昀驰时就在维护他的尊严了,接着又忐忑了一下,“可是我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问题,我……没试过。”
“嘘——”罗雨微把食指竖在唇前,小小声地说,“公共场合,不要聊这么私密的话题。”
她凑到汪韧耳边,吐气如兰:“你要想知道,回家后……”
听完她说的最后几个字,汪韧的脸瞬间变红,像一只煮熟了的大龙虾,罗雨微还不罢休,藏在大衣下的手又去探了一下,很快,汪韧的呼吸就错乱了,浑身紧绷地坐在陪护椅上,罗雨微当下就有了结论,笃定地说:“相信我,没问题的啦。”
汪韧:“……”
这一晚,他们又一次敞开心扉,对彼此说出心中真实的想法,这种感觉特别好,汪韧心里的石头彻底落地,他拿出手机看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
“雨微,十二点了!”汪韧把手机拿给罗雨微看,又露出了快乐小狗般的笑容。
罗雨微纳闷:“十二点怎么了?”
“现在是十二月七号,是我们认识两周年的日子,外面在下雨,而我们在医院。”汪韧也咬住了她的耳朵,温柔地问,“你就说吧,咱俩够不够有缘?”
第64章 、拼凑
后来, 汪韧困了,他个子高,没法靠着罗雨微的肩膀睡, 罗雨微就让他躺在陪护床上,脑袋枕着她的大腿, 换她来给他拍背哄睡。
汪韧盖着呢子大衣,侧躺的姿势,曲起长腿睡得很香,罗雨微撸着他浓密的黑发,在心里回想着他的那句话——你就说吧, 咱俩够不够有缘?
她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低头去看汪韧,他睡着了的样子真是可爱,醒着时也可爱, 被骂时一脸委屈, 都不敢还嘴, 更加可爱, 还有被她“欺负”的时候, 超级容易脸红,明明动了情,却还要拼命忍住,最最最可爱。
“又在医院, 难道是个好事儿吗?”罗雨微用手指戳戳汪韧的脸颊,他的眉头皱了一下, 还是没醒过来, 轻轻地打着小呼噜,像在做一个美梦。
漫长的夜晚, 雨没停过,汪韧和罗雨微轮流睡觉,总算熬到天亮。
有陪护起了床,拉开了病房窗帘,让日光透进来,雨小了很多,天色灰蒙蒙的,罗雨微在汪韧腿上睁开眼睛,汪韧摸摸她的脸,低头问:“醒了?”
“嗯。”罗雨微仰面看他,“早上好,小汪汪。”
汪韧的脸色透着疲态,笑容还是那么温暖:“早上好,小兔子。”
罗雨微觉得这一晚要比前一晚舒服很多,断断续续睡了几个小时,精神都充沛了些,坐起身后,问:“我去外面买早饭,你想吃什么?”
汪韧说:“你爸爸等会儿不是会来交班吗?他应该会给我们带早饭的。”
“你想多了。”罗雨微说,“请不要把普通父母会做的事安到我爸妈身上,我爸根本就不会想到这件事。”
这一天,罗骏元没迟到,八点多就来了医院,果然没给罗雨微和汪韧带早饭,并且不觉得自己有哪儿做的不对。
汪韧有点理解罗雨微的意思了,他们家各个家庭成员间的关系相当疏离,的确和普通家庭不太一样。
姜少雯的状况没有变化,糟糕却稳定,目前靠仪器和药水维持着生命体征。医生说,只要她能脱离呼吸机,恢复自主呼吸,就能出院回家,后续居家护理即可。
往后,她的吃喝拉撒全要在床上搞定,吃东西靠鼻饲,大小便用纸尿裤,拉不出来就用开塞露,洗澡就别想了,只能擦身,还要定时给她翻身,防止长褥疮。
离开医院后,汪韧开车回老屋,问罗雨微:“你妈妈这个情况,以后出院了,就靠你爸爸照顾吗?”
“应该是吧,最多再请个护工。”罗雨微也很苦恼,“愿意干这种活的人不多,价钱也不便宜,我只负责给钱,我爸想怎么弄就怎么弄,我不去管他。”
姜少雯短时间内不能出院,汪韧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钱塘?”
“下周一或下周二。”罗雨微面色平静,“我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就这么整晚整晚地守着她,没有意义。我和我爸说过了,我得回去工作,不工作哪里来的钱请护工?”
汪韧说:“那我和你一起回去。”
“你明天就回去吧,别耽误周一上班。”罗雨微不想再麻烦汪韧,“这两天你能陪着我,我已经很知足了。”
回到家,他们排队洗澡,打算再补一觉,虽然前一晚睡过几小时,睡眠时长还是不够,汪韧做了安排,睡到中午十二点,他去买饭,下午两人在家休息,为晚上的再次陪夜养精蓄锐。
罗雨微洗完澡后爬上床,吹着暖空调,无聊地玩着手机,一会儿后,汪韧也洗完了,顶着一头湿发走进房间,罗雨微眼角余光瞄见一片白,抬头一看,这人又只穿着一条内裤,还动作飞快地钻进了她的被窝。
罗雨微:“!”
被窝里还没被捂热,汪韧已经抱住了她,刚洗完澡的男人身体热烘烘,像只小狗似的蹭着她,急切地吻住她的唇,给了她一个深切绵长的热吻。
罗雨微有点懵,一开始是被动地回应着他的亲昵,很快就享受其中,闭着眼睛与他纠缠,突然,汪韧停下动作,松开嘴,懊恼地叫起来:“哎呀!”
罗雨微吓一跳:“怎么了?”
汪韧垮着脸看她:“我忘记买套套了。”
罗雨微目瞪口呆:“什么套套?”
汪韧:“避孕套啊。”
罗雨微:“干吗要买避孕套?”
汪韧无辜地眨着眼睛,脸颊绯红:“你不是说……回家后……要教我吗?”
罗雨微:“…………”
她真是无了个大语,手脚并用踹开汪韧:“我说的回家是指回钱塘的家!不是回这里!”
汪韧愣了好半晌,才发出一个音节来:“啊……”
失望、沮丧、郁闷,害羞、难以置信……各种情绪都写在了他的脸上,两人在被窝里面面相觑,罗雨微忍不住了,“噗”地一声笑出来,接着就是一通爆笑,笑到捶床:“哈哈哈哈哈哈……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呀!”
汪韧尴尬极了,一腔热血渐渐冷却,难为情地抬手捂脸:“你说的回家,这不是你家吗?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哎你别笑了!”
罗雨微笑得停不下来,就差在被窝里打滚了,汪韧扑到她身上,去呵她的痒,罗雨微眼泪都流出来了,不停地讨饶:“我错了我错了,我不笑你了!哈哈哈哈……救命啊——”
“有这么好笑吗?”汪韧压在她身上,都要恼羞成怒了,“是你先误导我的!”
“我错了。”罗雨微开始撒娇,“挪开啦,你好重啊!”
汪韧不肯挪开,眼神灼灼地盯着她,又重重地蹭了一下,罗雨微胆战心惊:“……”
这种时候,只能依靠男人自己的意志力来解决问题了,几分钟后,汪韧翻了个身,仰面躺在罗雨微身边,抬起右小臂遮着眼睛,努力平复着呼吸。
罗雨微不敢动弹,见汪韧没说话,用手肘捅捅他的腰,问:“好了没?”
“没有。”汪韧很难受,声音闷闷的,“我没事,放心吧,没有套套,我是不会动你的。”
罗雨微往他身边靠近了些,抱着他的胳膊,还把腿缠到了他腿上,软软地说:“汪韧,你给我讲讲我手术后送到病房那天发生的事吧,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嗯?”汪韧偏头看她,“干吗要知道这个?”
罗雨微说:“因为你说那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今天还是个纪念日,可我一点都不记得了,这不公平,你给我讲讲嘛。”
“好吧,你让我想想,要从哪里讲起。”汪韧闭上眼睛,思绪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晚上。
十二月七号,是个周三,恰逢大雪节气,钱塘下雨了,他从北方出差回来,提着保温罐去医院给老妈送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