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院 > 其他类型 > 幸臣 > 幸臣 第69节
  拜见完所有尊长后,回到堂下,谢翊仍然还站在那里,他便上前再拜,这是最后一步了,为冠礼圆满完成而拜谢正宾。
  谢翊却慢慢道:
  “令月吉日,昭告尔字。
  赐曰元鳞,永受保之。”
  这是皇上亲赐字了,字元鳞。
  沈梦桢和武英侯听到这字都有些若有所思,靖国公虽然糊涂,但也知道皇上赐字非同寻常,连忙拉着许莼跪谢道:“臣等谢皇上洪恩!”
  谢翊微微一笑,看了眼尚有些呆呆看着他的许莼,心道那思远的字实在不大吉利,朕可算等到这机会把字给改了,元为首,尊贵如朕,鳞字取自梦兆,朕之元鳞,福寿无边。
  作者有话说:
  注:本章所有加冠的典礼流程及赞礼辞均参考《明代宫廷典制史》(紫禁城出版社)里的明熹宗、明宪宗等明朝皇帝、太子、皇子的加冠仪式,引自《明熹宗实录》《明宪宗实录》、《明世宗实录》、《明神宗实录》、《明会典》、《明会要》等。
  第108章 偶遇
  皇上来得快去得也快, 仿佛真的是偶然兴起,临走前还给许家家庙题了个“慎终追远”的匾额,又给许莼题了个“凤池皎鳞”的匾额, 这才离开了。
  许家宗族上下喜气洋洋, 虽则皇上走时武英侯再次命人传达了不可张扬的钧命, 但家庙得了皇上御笔是实实在在的,少不得内部族里和今日来访的客人吃了一顿。
  许安林满脸放光芒, 里里外外与盛家舅父、许家族老等人饮了几杯酒就已醉意盎然,但仍然兴致勃勃,许莼陪了一会儿客人, 眼看着天黑了, 客人陆陆续续离开, 许莼和许苇以及盛家几个表哥里里外外陪客接送, 笑得脸都僵了。
  好容易送走了客人,又将醉了的许安林送回去,便送了盛家表哥们回客院。他觑了个空让夏潮留在院子里, 若是万一夫人问,就说自己把那皇上的题词拿去书坊让人做匾,若是太晚可能就留宿外边了。
  从角门出了靖国公府, 一径往竹枝坊去,想了想却嫌身上有酒味, 便先在竹枝坊洗了澡,换了件清爽衣裳, 看看月已中天, 万籁俱寂, 便悄悄骑了马又从后山进了宫。
  定海跟着他, 果然一路畅通无阻, 他悄悄回了岁羽殿,苏槐出来看到他笑了,小声道:“小公爷来了?老奴也有一份礼,稍后命人送过去国公府,恭贺小公爷加冠成人。”
  许莼悄悄道:“多谢苏公公,您可千万别为我这点小事破费了,九哥呢?”
  苏槐道:“刚睡下呢,以为您今夜肯定在靖国公府歇着,因此没等你,白日没什么事折子都批完了,因此早早歇了。老奴进去给皇上通传一声。”
  许莼慌忙摆手:“千万别吵他,我悄悄进去陪着他就行。”
  苏槐也便没真进去通报。要知道皇上择席,一贯不喜人扰他清眠,最近和小公爷一起后,睡得好了许多,眼见着面上神采多了,颊上的肉也丰满了些。他之前还担忧若是小公爷去津港了皇上会不会不习惯,小公爷今晚还来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许莼蹑手蹑脚走进去,果然看到谢翊已安安静静手放在胸前睡着了,他睡觉的时候十分安静规矩,从来不乱动。眉目安静,薄唇阖着,睡得颇为深沉。
  许莼本就洗浴过了,便悄悄宽了外衣和鞋,轻巧上了床,果然就依偎着谢翊睡了,他其实白日折腾了一日,一闭眼便也睡着了。
  谢翊到半夜感觉到身侧有人,他在猎宫早已习惯与许莼同床,迷糊间也展臂揽住他,直睡到快天明才忽然想起来许莼怎么会进宫了,睁眼看了一会儿发现真不是梦,才哑然失笑,吻了吻对方额头。
  许莼迷迷糊糊睁开看他:“九哥。”忽然想起进宫是为了谢九哥的,眼睛又睁圆了:“九哥,谢谢您。”
  谢翊笑道:“谢什么?”
  许莼道:“谢您给我加冠。”
  谢翊道:“那不是应该的吗?”
  许莼仍然执着谢着道:“谢您给我赐字,谢您给我题词……皎鳞我知道九哥希望我皎洁如雪,但为什么说是凤池?”
  谢翊一本正经:“凤池代指朝廷,唐时禁苑中的池沼叫凤凰池,为中书省所在地,中书省为宰相之才,这就是凤池俊彦,你有计相之才,朕这是希望你来日入阁为朕之宰相。”
  许莼大为感动,握着他道:“我当为九哥之千里马。”
  谢翊忍着笑:“极是,怎么半夜还过来找我,你不忙吗?你舅父表哥都来了,武英侯也回来,你又刚领了吏部的任命,中秋后就去赴任,想必亲族同年应酬极多才是。”
  许莼握着他的手摩挲着:“嗯,明天约了贺知秋他们一行同窗的宴饮在千秋园看戏,也算他们为我践行。另外也介绍表哥给他们认识。这也不急,九哥一会儿又去上朝了,您多歇一会儿吧。我就陪陪您。”
  谢翊道:“怎么陪?”
  许莼嘻嘻悄声与谢翊说话,谢翊闻到他身上香气凛冽弥漫,有柑橘柚子的清香,又有茉莉栀子的花香,问他:“这是从哪里染了一身香来?”
  许莼道:“昨儿喝了酒,怕进来酒气熏了您,便在竹枝坊洗了澡,用了香,这次表哥那边这次进京给我新带的香品,我觉得也挺清爽好闻的,九哥若喜欢我也送些进来给九哥使。”
  谢翊颇有些懊悔昨夜睡得太沉,错过了良宵,此刻又要去上朝了,只好遗憾地吻了吻他脖颈,果然闻到香气愈清,许莼却错会了,已大胆地抚上谢翊,热情贴了过来。
  苏槐开始只以为他们要起身,只命人备着洗漱,但果然时候还早,两人在那里低声说起话来,时不时夹杂着笑语,后来便窸窸窣窣闹起来。
  好容易掐着时间要上朝了,谢翊才命人传水,自己擦了出来换了龙袍朝服,眼角尚且带着些红意,却十分满足,换好衣服要出去了,又转身进去与许莼交代了几句,才出来自己上朝去了。
  许莼则在床上赖了好一会儿,才起身穿衣,也随便用了些早膳,又悄悄儿赶早出了宫回了靖国公府去,正赶上与表哥他们一块儿出发去千秋坊看戏。
  天气极是晴朗,许莼带着盛长洲、长云、长天三位表兄一路去了千秋坊,贺知秋也在那里等着他们了,另外还有从前谢翡在的时候玩得还行的归德侯世子苏霖玉、宣德侯府二少袁光清、平原伯世子熊文甫、英王孙谢骥等原本国子监的同窗。
  少不得一番厮见,许莼将三位表哥都介绍了一回,他们看三人生得英俊,又自有一番豪气,盛长洲又是张文贞的妹夫,自然多有恭维,两边叙礼认识后,不多时戏也开演,菜肴鲜果上齐,
  谢骥看到他还道:“顺安王守着孝,但也命人送了礼给你,昨儿我听说他身体小恙,去看他,说了今日要给你践行,他还说了可惜不能来送你,只让我又捎了个帖子来给你,另外又额外封了一百两程仪来。”
  许莼忙道:“改日我登门谢王爷盛情。”
  谢骥砸了咂嘴:“罢了,你还是别去了,他是不见外人的。”
  贺知秋在大理寺,却知道些端倪,只笑道:“可惜范牧村走了,张文贞本来还说要给许世子赞礼呢,结果又说闽州那边事多来不了只派人送了礼来,如今转眼中秋一过,许莼又要走了,今后要攒个局也难了。”
  许莼道:“无妨的,津港近,我闲了就回来。”
  贺知秋笑了:“你过去是任主官,哪里可能闲?怕只有我们去看你了。来日你想像今日一般,听听戏唱唱曲,和我们喝点小酒,恐怕都无半日闲了。还不快快多看几眼这新戏,排得还真不错。”
  席上都笑了起来,少不得品评了一下台上演的歌姬唱得如何。
  苏霖玉却道:“要说这京里,如今这花月行里,最热门的倒不是这些庸脂俗粉了,倒是那随喜楼的福星玄微羽客才是炙手可热了,如今那随喜楼的花帖都供不应求,好些人都只求能一睹那玄微道人的风采呢。”
  众人少不得问这玄微羽客是谁,只有许莼心里微微心虚,只倒了茶喝着不说话。
  苏霖玉道:“说这人你不懂,但说连累李梅崖被贬到城门官的那个楚姬,你们就知道了,贺大人肯定最清楚。”
  贺知秋微笑道:“略有听闻。”
  一时众人都讶异:“李大人平日孤直公义,我们都说其中定有内情,难道便是这一桩起的?”
  苏霖玉道:“那玄微羽客姓楚,本是先摄政王府上的一名姬妾,摄政王薨了后,被发卖流落回了风月行当间也多年了,你们也都知道,李梅崖大人本是摄政王府上的詹事的,他那日去找楚夫人,恐怕是别有内情,却不知为何闹成那般地步,如今当事人也都闭口不言。”
  熊文甫道:“我也有耳闻。”
  苏霖玉道:“但如今却又有个小道消息,说那楚夫人本来福运极大,摄政王当初是得了相师指点,才纳了她进府,果然进府后越发权重,炙手可热势绝伦。但不知为何,当时摄政王为着王世子年幼反对,一直未曾扶正她。引了红鸾入府,却又未能扶正,这福运反噬,这运气便陡然衰败……”
  众人全都笑了,许莼道:“这是无稽之谈吧,成败岂能咎于女子一身。”心里却隐隐觉得,这是那老道又在到处胡说八道了吗?他为什么要败坏自己师侄的名声?
  苏霖玉笑道:“就知道许莼心软,本来大家也说是笑谈,但是偏偏这谣言有鼻子有眼,说摄政王生前曾将楚夫人托付给李梅崖,李大人多年未婚,其实就是为了等这一位福气极厚重的楚夫人。谁想到这位楚夫人的福气,可不是一般人受得住的,李大人才上门纠缠,便就受了福运反噬,自作孽,把这多年的台阁前程都给丢了。”
  贺知秋道:“摄政王都受不起的福命……这牛吹得可忒大了些。他们这般捏造,恐怕也是为了自保,说起咱们诸人,谁敢说自己比摄政王的身份更贵重,福气更深?连李大人那一身刚正也压不住……一般闲人自然也不敢去滋扰她,这也多是风月场中挡客的法子。”
  许莼却是深知贺知秋为此案主审,如今说起来仿佛全然无涉,面上一丝不露,不由心中十分钦佩,心道自己若能学到贺知秋几分这官场深沉本领,来日去市舶司,恐怕也能混得开些。
  众人纷纷笑着应和,只当是笑谈。盛长洲便说起闽州那边的一些趣谈起来,一时宾主尽欢。
  许莼却是接连喝了两日酒,听台上的戏锣鼓吹得有些聒噪了,便起身出来想吩咐罗禹州换个清雅安静唱歌的节目。
  然而才下了楼台,便又看到一位女冠道人在堂下与掌柜说着什么,其风姿绰约,如兰花清幽。她抬眼看到许莼,双眸盈盈,唇角带笑,对着他打了个稽首,却正是刚刚说到的玄微羽客楚夫人。
  第109章 赔罪
  许莼看正是刚刚提到的楚微夫人, 心下大奇,遥遥还了个礼,却见那楚微道人已过来, 笑着致歉:“相逢不如偶遇, 上次扰了小少爷, 今日我到千秋园见一位故人,没想到却能见到小少爷。上次扰了少爷的兴趣, 不知小少爷可能赏脸给贫道一个机会,还个席,给小少爷赔礼道歉?”
  许莼有些尴尬, 看着这里僻静并无人注意到这边, 解释道:“夫人并无什么过错, 何须赔礼道歉?反倒是我和李大人扰了夫人的清静。”
  楚微夫人一笑:“小公子想必出身高贵, 那日是面嫩却不过李大人之面子,才为他出面的吧?那日之后,多次过堂询问, 贫道却再也没有见到小公子,流言满天飞,也丝毫与小少爷无涉, 李大人都被贬了,小少爷却全身而退。少爷背景深厚, 自是有人庇护。”
  许莼想不到这位楚微夫人明敏如此,窘迫笑了下, 楚微夫人又道:“不瞒公子, 我如今深陷漩涡之中, 身不由己, 不得不想借一借公子的势力, 庇护一二罢了。此外,我那位故人,亦正是昔日王府的妾室。进王府前是唱南戏的。”
  “被发卖后,原来戏班子的武生将她赎了出来,二人青梅竹马一同学戏的,便成婚了。如今经营一个戏班子,四处演戏为生,正在此千秋园内演戏。”
  “这些日子,我亦觉得当年蹊跷,想问问她看是否记得什么我不记得的事情。因此刚才邀了她和她丈夫明日也是在这千秋园里相聚,此外我还邀请了李梅崖李大人,都算是王府旧人。小公子身份高贵,来不来全凭您自主。”
  楚微夫人原本是微笑着的,但无意间抬头一看,面色却忽然一变,神色带了些惶然,匆匆给许莼行了个礼:“小公子自便,贫道打扰了。”
  她转身走了,原本风姿绰约,此刻步履带了些仓促,许莼转头,却看到贺知秋正居高临下看着楚微夫人,目光凛冽,原来楚微夫人是看到他吓走的?
  许莼明明知道贺知秋曾经审过楚微夫人,楚微夫人被他吓走的,也知道贺知秋既然主审,自然知道自己和李梅崖那一日的所作所为,但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在贺知秋跟前承认自己看过那些审讯口供,知道皇上的打算。
  只厚着脸皮回去,笑着对贺知秋说话:“楚微夫人说明日邀了李梅崖大人、还有昔日王府的旧人一起在这千秋坊小宴,说是王府故人相聚,也邀我参加,说是兴许能想起什么来。”
  贺知秋面色又变回温和:“你若是想参加,我可以陪你一起参加。”
  许莼有些犹疑:“我想想。”却是想回去问问谢翊。
  贺知秋笑道:“我才借着出来找你的借口离了席逃酒,且在外面歇口气。”
  许莼却隐隐看出来贺知秋是有什么话想要和他说,便笑道:“这旁边的茶室空的,贺大哥过来喝杯茶解解酒吧,我让人倒杯梨子汁来给贺大哥缓缓酒。”
  贺知秋顺势也就进去了,这茶室其实就是许莼平日用的,十分清静,墙上挂着数幅自己最喜爱的画,插着应季的银桂,一进屋便香气满屋。
  贺知秋跪坐在蒲团上,与许莼相对而坐,看许莼娴熟地沏茶,露出腕如白玉,整套茶壶都是碧玉雕成,精致非凡,他本是心细如发之人,看这墙上字画和茶具、家具花瓶摆设都是极昂贵不俗的,绝不是给普通客人用的茶室。
  一时又有童子送了解酒用的新鲜梨子汁上来,放了恭敬的拜了拜才下去。
  几相映照,贺知秋看他如此熟稔,已反应过来:“这里其实也是你家的产业吧?和闲云坊一般。”
  许莼笑了:“贺大哥如今是断案如神,好一双利眼。”
  贺知秋道:“说来惭愧,我第一次在闲云坊见你,也只是赞叹你是富家少爷,不知人间疾苦,浪掷几十两银子只为订南风的话本子。既觉得你是膏粱公子,不识稼穑之艰难,又觉得你一表人才,耽于风花雪月,沉溺南风,十分可惜。”
  许莼面上微微一红:“贺大哥贫贱不能移,自强不息,科举出身,我自幼富贵,不知世事,让贺大哥笑话了。”
  贺知秋却正色道:“非也,我后来才知道,你不过是借口收南风本子,资助于我,又顾全我脸面,故意说得逼真,让我信以为真,以为你是真要高价收本,我是凭自己才华赚钱。我当时一叶障目,自高自大,竟不识恩人心性,反倒以自己那点眼界,看低了恩公的心胸,更是恩将仇报,说起来实在惭愧!”
  “一直想找机会与元鳞说开此事,道谢兼赔罪,你却不是离了京,就是又去游学,倒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如今眼看你又要离京了,此事一直梗在我心中许久,到底不能释怀,今日有空,且先赔罪。”
  说完他已在座上长跪下拜,给许莼端正拜了三拜。
  许莼看他如此慌忙微微侧身不敢受礼:“贺大哥平日帮我良多,当日我也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如何能当此大礼?更何况我那时候确实荒唐,不怪贺大哥看不上我,不过是心里轻看些,怎用到赔罪如此重的词?万万不可。”
  贺知秋直起身来,满面羞惭:“此事皇上虽替我周全,不曾在元鳞跟前揭穿我当日小人之心,但我日日受良心煎熬,如何能含糊过去?当日我中举后,担忧在你那里留下的南风艳情本子,终究不成体统,他日流传出去,名声有瑕,前途有碍。便与人借贷,想要重金赎回在你那里的南风话本,不料你却说被兄长拿走,且神情心虚,目光躲闪。”
  许莼:“……”
  贺知秋道:“我家的事街坊人人尽皆知道,我中状元的事想来你们亦知了,我当时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以为你是知道了我是状元,奇货可居,想要扣留我的手书,以期获利。”
  许莼羞惭道:“当日我确实拿不出书,也不怪贺大哥怀疑我。”
  贺知秋却道:“我熟读法条,当时却是生了毒计,以你书坊中的藏有禁书为由,向京兆府举报,希望能封了你的书坊,以绝后患。”
  许莼大惊,此事他却全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