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
庄青裁甚至能够想象出对方此刻的表情。
她稍稍挪动僵硬的四肢,却不小心碰掉了插在发髻上的饰品。
发簪落地,发出轻微声响。
门外安静了几秒钟。
不等庄青裁开口,温皓白便兀自继续:“刚才在古藤巷是我唐突,我以为……我还以为……”
是两情相悦。
他没有说下去,只淡淡道了声“抱歉”。
没有等到门开。
甚至没有等来一个语气词作为回应。
即便耐心如温皓白,也不禁开始反思、自省,末了,喉头滚动:“如果我待在家里会让你觉得为难,我这就离开,以后……”
顿了顿,仿佛下定某种决心:“不用给我留门了。”
庄青裁背倚靠在门板上,心往下重重一沉:他说的是“以后”。
无声的对峙。
两秒钟后,庄青裁知道自己输了。
就在男人转身欲走之际,房门被人从内打开一条缝,带着犹疑的婉转女声从房间里倾泻而出:“你要去哪里?”
明明只有不过两指宽的缝隙……
温皓白却从中窥见天光。
他小幅度地扬了下嘴角,声音没那么凉了:“楠丰这么大,总能找到一个睡觉的地方。”
庄青裁愣了愣:“但是,但是……”
情绪随着男人眼眸中流转的光跌宕起伏,她抿了唇,声音愈低:“明天早上轮到你准备早餐。”
明天他来准备早餐。
这样一来,就得留在家里睡了。
迅速理解她的用意,温皓白无声地笑了:“是吗?”
庄青裁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而后,被无情拆穿:“可我们什么时候有定过这种轮值准备早餐的规矩?”
她哑然。
确实没有。
他们一直都是谁起的早、谁心情好,谁准备早餐,偶尔也有她懒得做饭、他不去晨跑,所以各自解决的情况。
因为心虚,庄青裁又将门缝关上了一点点。
隐在暗处,她又出声:“没、没有吗?我以为……我还以为……”
无意识模仿了对方的语气。
庄青裁发誓,自己绝对不是故意的。
生怕她真的把门关上,温皓白抬手抵住门框,接了话:“不管以前有没有,现在有了。”
聪明人的点到为止。
温皓白并不清楚这样是否能算是庄青裁“接纳”了自己,但至少,她没有因为那个情不自禁的亲吻而厌恶他、排斥他。
默许了丈夫偶尔的狡黠,庄青裁垂了眉眼:“那……晚安?”
温皓白收回手,同样回了一句晚安。
直到重新关上房门,庄青裁的心才重回胸腔。
掌心微微汗湿。
甫一低头,注意到手机里又多了一条姚淼发来的消息:要不,你干脆就真心换真心,想办法收了他,别离婚了。
庄青裁失神地盯着手机。
纵有千言万语,发出去还是一句:他那样的天之骄子,哪里有真心。
第25章
在姚淼看来, 面对合法丈夫的频频示爱,庄青裁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庄青裁却说自己是真糊涂。
无所谓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那晚过后, 她与同一个屋檐下的温皓白,确实是相安无事度过了好几天。
周日有个景区活动, 需要外场主持的庄青裁一早便出门了。
为了再搜集一张绘有“小青菜”的留言便签, 尽管醒的早, 温皓白还是耐着性子等到妻子出门后,才起身洗漱。
就着小菜,他吃完了庄青裁留在保温柜里的薏米粥,开车去了趟城南--今天是叔辈温保钧的茶室试营业的日子。
那温保钧与温守业算是同一辈, 也曾在阅川位居要职,只是人贪心了些,中饱私囊的勾当没少做……温皓白上任后第一个就拿他开了刀, 让韩奕私下递过话, 证据还没公开,温保钧便主动提了辞职。
温保钧本以为, 离了温老太太,还不满二十五岁的“小家主”逞不了多久威风,没想到温皓白老成持重、手段了得, 很快就坐稳了位置、叫集团上下服服帖帖。
当叔叔的后悔了。
离开阅川后,温保钧盘了几个店面、开了连锁茶室,想着借这次机会缓和一下叔侄关系。
温皓白刚进门, 就受到了温保钧及一众长辈们的热情迎接。
朝他身后张望几眼,温保钧忍不住问:“一个人过来的?”
身为家主的温皓白“嗯”了一声。
温保钧亲自接了温皓白的外套, 又将衣服递给忙不迭前来招待的伙计:“我还以为今天能见着新娘子呢,你那两个堂妹昨天特意从外地赶回来, 想着还能陪她一起喝喝茶、聊聊天……”
温皓白淡淡婉拒:“没有必要。”
咂摸着话里的玄机,温保钧满脸堆笑,没再多说什么。
温守业瞅准时机,把温保钧拉到一边,将前段时间意外曝光在公司群里的青绿色小电车照片给他瞧了一眼:“要去玲珑华府按着车型查吗?”
温保钧轻嗤一声:“……这还有什么好查的?”
都当是讨好了家主夫人,就等同于讨好了家主。
可如今温皓白的态度明摆着是没把姑娘家放在心上--这也就意味着,女方没有家世、没有背景、没有左右舆论的通天本领,甚至没有拴住丈夫的心,等温老太太人一过去,这桩见不得光的协议婚姻指不定也就散了。
确实是,没有必要。
没有调查的必要。
更没有讨好的必要。
为了在一众亲朋前给自己撑门面,温保钧今日可算是下了血本,闻着雅室内的奇楠沉香,温皓白缓缓压下杯中那传闻一饼难求的普洱,终是透过隔开里外空间纱幔布帘,注意到一隅长时间说着“悄悄话”的两位叔辈。
轻佻的口哨声引得他分神。
韩奕走过来,在温皓白对面坐下,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地喝着:“你那一句‘没有必要’真是让这群老狐狸抓心挠肝--已经有六个没眼力见的家伙来打听‘温太太’是不是不得宠了,我过来躲一会儿。”
这种能算得上非正式家庭聚会的场合,本不该有外人,可温家上下皆知韩奕是温老太太一手栽培起来的亲信,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
而在温老太太隐退后,本该对韩奕心存芥蒂的温皓白不仅继续重用他、还表现出一副两人私交不错的样子……
但凡聪明点的,都参悟出了“良禽择木而栖”这句老话。
韩奕又成了现任家主的左膀右臂。
更不好得罪。
温皓白用眼神示意他低调点,不疾不徐地解释:“确实没有必要--她很忙,没有必要跟着我来这种场合逢场作戏、浪费时间。”
两人闲聊间,温保钧和温守业领着其他人走了进来,话里的矛头也开始指向温家另一脉旁支:
“那个温茹,自从嫁进祁家之后,是一点儿没想着我们这些哥哥姐姐啊……今天她没过来吧?”
“哎呦,这种小场合,哪里能请得动人家温大师喔!”
“人家那儿子也是够争气的,指不定以后还要来抢温家碗里的东西,她哪儿还好意思往本家这边蹭?”
“还有温蓬,只要有饭局,那一准得提几句他那好女婿。”
面对“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局面,韩奕挑了下眉,手背抵唇小声揶揄:“确实,不如不来。”
对此见怪不怪的温皓白继续喝茶。
身为温家家主,他一方面要对外维持家族体面,另一方面,又要想法设法让几脉血亲相互制衡。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即便是温书黎,也不敢说自己做的有多好。
支离破碎的家庭,各怀心思的血亲,肩头无法推卸的重担……眼前种种,总会让想起温皓白推巨石的西西弗斯,一旦掉以轻心,那颗巨石就会滚落、将他逼进更窘迫的困境。
见家主不说话,温保钧尬笑几声,顺手点开雅室里那台77寸的电视。
自动跳转的电视频道正在回播昨天的楠丰新闻,好巧不巧,有一段庄青裁采访菜贩的外景片段。
清丽佳人笑容温婉,即便是在菜市场那样杂乱的环境中,依然出落得叫人挪不开视线。
只是所谈话题,温保钧并不感兴趣。
他随手换了频道。
熟悉的女声中断,原本八风不动的温皓白终于掀眼:“慢着。”
还在高谈阔论的众人瞬间静下来,寻声回望。
年轻的家主抬抬手:“电视频道,调回去。”
温保钧:“……”
雅室氛围不由变得诡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