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了一会儿,心中生出些苦涩。
  然而临云宗错过了蔺绮的十六年,她刚回来时又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总归是他们有所亏欠。她回家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青年在院子里停住,站在月色下,他想问蔺绮还回不回来,但是犹豫斟酌了好久,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他想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公事公办,扯了个和想问的话完全不相干的话题。
  蔺浮玉:你参加仙门大比吗。
  蔺绮回得很快:参加的。
  对面的人似乎很开心,有无尽的倾诉欲:哥哥,青要山的柿子比临云宗的要甜许多许多,仙门大比再见时,我带给你吃。
  蔺浮玉的眉眼很轻很轻地弯了一下。
  第47章
  遥在千里之外, 蔺浮玉给她发了个“好”字。
  青要山的夜晚静谧无声,柿树斜斜歪歪的枝桠垂坠在窗檐边。
  透过稀疏交错的树枝,蔺绮望着天上澄澈如水的残月, 雾气氤氲, 转眼就是天明。
  次日清早。
  姐姐果真如承诺的那样, 在她屋子里陪了她一整夜。
  蔺绮迷迷糊糊睁开眼,侧躺在床上,便见青年衣袍松垮,单手支额撑在桌上, 他阖着双眼休憩,左手还虚搭在一卷竹简上。
  隐隐约约间,蔺绮感受到那浮在青年周身的草药气息, 清清冷冷的。
  早起第一眼就能看见姐姐, 这让蔺绮无比安心也无比愉悦。
  她眨了眨眼睛, 带着好奇, 伸出手去够桌上的竹简, 手却忽而被叩住, 像是触及一块冰。
  青年微微咳嗽两声,温温沉沉的声音带着点哑:“醒了?”
  “嗯。”蔺绮应声,她抬眸对上青年温和的瞳孔。
  他刚睡醒,眸中难得显出些茫然, 眸底漂亮的薄蓝像是盖了一层潮湿的雾。
  “姐姐。”
  蔺绮趁着青年刚醒,思绪不清明的时候,起身下床侧坐在青年腿上。
  袖袖小猫仰头, 眸光湿漉漉, 她尾音含糊, 软软撒娇:“抱一抱。”
  青年莞尔:“怎么那么粘人。”
  他单手把自家祖宗揽在怀里, 屈指叩了叩桌案,推来一盏茶。
  茶水用灵气温热,还蒸腾着氤氲水汽。
  蔺绮清早睡醒,惯来喜欢喝一杯甜茶。
  她捧着杯盏抿了一小口,暖意便漫及全身,袖袖小猫揉了揉眼睛,有点饿,含糊道:“姐姐,烤柿子吃。”
  “嗯。”容涯应了一声,嗓音清温,“等一会儿。”
  他拿起木梳将怀里小祖宗的长发梳顺,又拿起桌上一条红丝绸带。
  纤细的红绸绕在冷白指节上,衬得那只手愈发苍白清瘦。
  青年垂眸,不经意间看见蔺绮的云镜,云镜亮着微弱的光芒,容涯提醒道:“有人找你。”
  蔺绮伸手去拿云镜。
  云镜上,找她的人并不少,临云宗已经发现她不在霜雪天了。
  明止来问她身上的伤如何,蔺绮想了一会儿,才想起他问的是之前算计蔺岐山时留下的化神伤口;蔺轻梨给她传了一张画,是一筐红艳艳的柿子,柿子上还带着水珠,看起来就很新鲜。
  那张画下面,蔺轻梨气急败坏留下一连串话。
  蔺轻梨:兄长说你回家了?你回去做什么?
  蔺轻梨:蠢货——你走了还想参加仙门大比?这个时候离开临云宗,你是不是不准备夺名次了?你以为你的符术很厉害吗?
  蔺轻梨: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全仙门的弟子都在准备仙门大比,你这个时候回去玩乐,你!不求上进!
  ……
  蔺轻梨:蔺绮,你怎么不理我。
  蔺轻梨:蔺绮!
  蔺轻梨:哼——罢了,笨死了,你想去容涯仙尊座下修行吗,你、你理一理我,我给你挣一个名额。本小姐勉为其难还可以把柿子分给你吃。
  蔺绮翻着一连串的消息,长睫扑闪,小小声埋怨:“她说我不求上进。”
  容涯轻声笑了下。
  蔺绮倚在青年怀里,等姐姐给她扎完头发之后去烤柿子。
  百无聊赖间摆弄云镜,她懒懒回应蔺轻梨:你好吵。
  袖袖小猫觉得她这个便宜姐姐奇奇怪怪,挑了几个问题回:我想姐姐了,就回家了。
  她并不讨厌蔺轻梨。蔺轻梨之前送她的剑气现下还藏在她的织星盘里。
  蔺绮难得诚实,她想了想,又加了两句:我的符术真得很厉害,我可以夺魁。青要山的柿子比临云宗的甜。
  蔺轻梨明显不相信。
  千里之外的临云宗,蔺轻梨很快写道:大言不惭,你都没跟天行榜上的人交过手,罢了,你若是想在第一试留到最后,仙门大比前赶紧回临云宗!和临云宗的师兄师姐们一起进秘境。
  蔺绮心道这可不行。
  她见蔺轻梨不相信,便也没再解释。
  此后几日里,蔺绮便一直待在青要山。
  期间,蔺轻梨不间断地给她发一些仙门的事。
  诸如乌山的圣女染病,无奈放弃仙门大比;兄长无缘无故又进了次戒律堂,出来后浑身都是血;望月派那位闭关已久的人间公主终于出关……
  洞府外的柿子树枝桠摇晃,晃着晃着就到了仙门大比的那一日。
  这一日,青要山上昼光清明如水,蔺绮在洞府外,看见了她养在霜雪天的幼虎。
  雪白的虎崽崽蜷缩在湿润的泥土上,已不复往日风光。
  它毛色暗沉打卷儿,沾了许多污泥,看起来脏兮兮的。
  幼虎颓丧地耷拉着脑袋,幽暗的红色血块沾在灰扑扑的皮毛上。
  定睛望去,它的一只爪子上血肉翻卷,鲜血凝结。
  柿子树下。
  青年微倚着树干,垂首看着狼狈的幼虎,温声不知道在问些什么。
  幼虎呼噜呼噜回答,它的声音很轻,像小声的呜咽。
  蔺绮微微蹙眉,抬脚走过去。
  “它怎么了。”清脆的声音落下来。
  容涯偏头,看见袖袖过来,温声答道:“有人要捉它,它逃跑中被打伤了。”
  幼虎弱弱点头:“呼噜——”
  有人要捉大爷。
  红衣少女蹲下身,轻笑道:“还有旁的人看上了你这一身皮毛吗。”
  幼虎大怒:“呼噜!”
  屁的皮毛!只有你这个不识货的坏女人只看得见大爷的皮!大爷是妖族少主有人捉大爷是合情合理的!坏女人你这是有眼不识泰山是大不敬!
  蔺绮听不懂,她抬头看姐姐。
  容涯笑说:“通灵符,我给你画过。”
  “通灵符?”蔺绮微微怔了一下,她想起生辰时,姐姐给她的两张符。
  她将那两张符从芥子里拿出来,一起拿出来的,还有当初姐姐给她的梨花簪子。
  那两张符是黄纸质地,样式极新奇。
  通灵符,上通天,下通地,借此符可见鬼神。
  通灵符早已失传了,蔺绮只是传说中听说过。
  去临云宗见到林清听之后,她就猜测到姐姐的身份不简单,绝非是她曾经认为的寻常散修,但蔺绮没想到姐姐连通灵符都会。
  “可是。”袖袖小猫拧眉,有些不解,她看着青年,问,“通灵符不是只能见鬼神吗,也能听懂它说话吗。”
  “原本是你说的那样。”容涯笑着。
  此时树下有一颗熟透的柿子掉下来,他伸手接住,青年沉吟了一会儿,解释道:“我改了几笔,现在这张符可通天地间一切生灵。”
  蔺绮:“……”
  姐姐不是个剑修吗。
  “怎么了。”容涯见自家祖宗沉默的样子,问,清透漂亮的瞳孔里浮出些许不解。
  “很厉害。”
  蔺绮诚实道:“我也想和姐姐一样厉害。”
  容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青年眉梢微弯,莞尔:“等你长大便能如此了。”
  “我已经长大了。”袖袖小猫不满。
  容涯嗓音清温,顺着她的话说:“那就等你再长大一些。”
  蔺绮拿了一截枝桠,对比着黄纸上的符文,在地上画符,昼光打在不远处的湖冰上,反射出瑰丽的浅蓝色光晕。
  容涯便倚着树,垂首看袖袖画新符。
  “呼、呼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