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前衣物松松系着,正朝她步来。
他的步子很大,越姜尚不待匆匆后退几步,已经被他湿热的手一把抓住。
心头一跳,她的身子被他拉过去。
“却未见过如你一般避嫌至此的。”
“往后成亲了,你也如此避着?”男人的声音灌满她的耳朵。
越姜却想,那终究是成亲后的事,如今还没成亲呢。
“尚还有些日子,礼不可废。”
裴镇冷哼一声,又拿这话推拒他。
眼神瞧着她,略带审量。
说她完全不曾把他放在心上吧,可她偶尔无意中的举动又叫他开心几分,如刚刚,他长久不出来,倒是还记得来看一看他。
可要说有几分心思……却又叫的是扫兴的马岩庆来。
刚刚他并没有睡着,不过意识确实是变得有些驽钝,不然不至于等马岩庆都跑到跟前了他方才睁眼,要不是马岩庆之前一句说是她让他来的,他定然要再罚他一顿。他此刻的心情,也绝对要差到极点。
该说,她有下意识趋利避害的本能?总是能叫他一再不快时,又挽回些许心情。
想到这,不禁暗自又冷嗤一声,心想她真是伶俐极了。脸色微微不爽。
越姜瞄一眼他的脸色,有些黑,但不到差到极点的地步。
瞧他脸上还有些水珠,便顺手拿了一边干净的布巾子来,递给他:“裴侯且擦擦,别带着水之后又病下了。”
他病后太折腾,别是改日又叫她进宫来。
如今不清不楚的,她总进来算什么。
裴镇瞥一眼她手上的巾子,却不拿,眼皮一压,拉着她过来,看着她平平淡淡的说:“与我擦擦。”
越姜手指停住。
裴镇睨着她不说话。
越姜被他看得妥协,她也心急的想早些了事好回去,于是举手给他擦起脸上的水珠。
裴镇的心情总算好了些。
垂眸,低着目光看她的动作,她微微仰着头,白皙的脸被烛火照映的朦胧像会发光,一对点漆似的明眸光辉波动,目光挪移在他脸上,随着她手指落点处在动。
待替他擦干了,她收回手,退后一步,“好了。”
“嗯。”
……
从浴所出来,裴镇喝过尹碣又熬来的一副药,坐下用饭。
但嘴巴里尚有苦味,竟是觉得吃什么都吃不出味道。
不由得睨向她,她吃得倒还好,用的也极秀气。他多瞄了眼她夹过的菜,道:“喜吃鱼?”
才问完,先失笑了两声,她哪里是喜欢吃鱼,从阜宁回来,一路上野宿时没少烤过鱼,倒不见她那时吃得多有滋味。
果然,听她答:“正热乎,味道不错。”
白日吃得都是干巴巴的东西,这时便更想吃些汤汤水水的,这道鱼片金汤正好,滋味鲜酸,还热乎,挺开胃。
裴镇点点头,也舀了一碗吃着。
仍是觉得有苦味,但好像要比之前那几道强上些,勉强能吃完。
……
一顿饭吃不了多长时间,才用完,越姜就看向裴镇,她该回家了。
还真是一刻也多待不了……裴镇瞥眼凝她。
脸色静静敛着,冲她抬了抬下巴,“走罢,叫人送你回去。”
出到殿外,一辆马车已经静静候着。
殿前烛火虽昏暗,但越姜还是看出这辆马车不是她来时那辆。
此时这驾朱轮华毂,四乘并齐。
天子驾六,诸侯驾四……越姜不由得看裴镇,她坐了这驾马车回家,一路不说备受瞩目,但是被许多人暗暗记在心里,那是必然的。
头疼,非要如此招眼?竟是把他的车驾都弄来。
裴镇笑笑,却像是看不出她眼里的意思,牵着她近前去,道:“不是心急?坐这驾,回去能快些。”
……
越姜最终还是坐上这四乘马车,裴镇其人,有了主意哪里还能让她再去拒绝。
出金屹门,过正山阙,自古仓大道至青石巷,二更天时,到达越家门前。
越氏守门门房已经进屋里睡去,此时门前无人看守。
左霆一跃下马,上前拍门。
越姜等不及左霆把门叫开,已是自己先扶着马车下到地上。
拾步踩阶而上,越姜望着眼前熟悉的门庭,步子越踩越慢。
没有回应,左霆于是又拍几下。
在第六下时,终于有人应声来开门。
吱嘎一声,从门后探出一脑袋,来人尚且揉着眼睛,“谁人叫门。”
左霆高声:“你家姑娘归家,速去叫人。”
姑,姑娘?
门房眼神立即变得清明,瞪圆了眼睛往这边看来,待看到真有越姜身影,立即大拜下去。
早前些日子家里夫人便说过,让他们近来警醒些,家里的姑娘要归家了。
“小的叶江,拜见姑娘。”
越姜轻点下巴,提裙步入门中。
左霆跟在后面也进了来,主公说过,待越姜见过她叔母了,他且再行离去。
越姜熟门熟路往院子里走,待走到中庭之时,门房紧急催着去报消息的人也早把事情告到了二房王氏跟前。
王氏此时已脱衣入榻,跟前仆妇来报时,正昏昏欲睡。
吴媪快步掀开帐子上前来,推醒她,“夫人,夫人,且醒醒!家里姑娘归家了!”
“!!”王氏的睡意顿时散的无影无踪,惊着起来,重复一句,“越姜归了?”
吴媪重重点头,“是呢。此时约莫都要走到中庭了!”
王氏坐不住了,立刻下榻披衣,同时催促,“快,快叫人再往松哥儿和昀哥儿院里去,叫他们来见见越姜。”
边说手上边忙活不停,短短的时间里脑门热出了汗,匆匆披了衣整了发,都顾不上往铜镜跟前去瞧一瞧是否收拾整起,便这般匆忙的出去。
健步如飞,转瞬出了房门,朝院门跑去。
越跑越快,发上钗环松懈了些也没心力去管,王氏只一心着急的往前来。
出了院门,正迎面撞见被门房领来的越姜。
王氏瞧见她,脚步先是一僵,愣神的竟是不知反应,只眼里泪水先动作一步,早早模糊了她的眼眶,还是越姜上前来,笑盈盈喊了她一声叔母,她才回过神来。
“哎!”王氏赶紧拿帕子抹抹泪,笑道,“瞧我,竟是愣住了。”
咽下心里冒出的酸涩,拉住她的手,“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走,走,先去叔母屋里坐坐,我们说说话,晚些再送你回东院去。”
越姜笑着道好。
不过在此之前却是要先让左霆回去的。
她稍稍拉停王氏,回身看向身后一直跟着的左霆,“左中郎且送到这,先回去罢。”
左霆点头,揖手告辞。
在他转身后,王氏忍不住盯着他的背影瞧,久久没把目光挪开。
左中郎……她想到前些日突然来家里的那位……
九月初的时候,家里突然来了一个小黄门,对方执着宫廷御令,神情恭敬,到府上来口称恭喜。
那时她心内惶惶,差点以为对方是不怀好意,越氏一门闭守门庭,哪来的喜事,莫不是来找茬的。
后来待他拿出一封信,又亲自解释了,才知道他这句恭喜从何而来。
却是为她这侄女来的。
这句恭喜,因越家出了好女,只待如今宫中那位回洛都了,越裴两家便正式结亲。
王氏忍不住又看一眼侄女口中的左中郎,竟是朝中人送的侄女归家,那这事,便是再不可能有假了。
……
回到房里,念越姜多日奔波劳累,王氏忍着没多问,只拉着她说了些家常话,又待两儿子都来见过越姜,一家人全见过,便亲自送越姜往东院来。
“早前收到你消息便收拾出来了,屋里的东西已经晒过好几回,你今晚且且好好安睡,去去乏。”
越姜浅笑,“劳累叔母了。”
王氏笑着嗔她,“傻孩子,一家人哪来的劳累不劳累。”
在她屋里又坐着说了会儿话,王氏不作多留,让她好好歇息。
……
越姜洗漱过就躺到床上,但她有些睡不着。
这里是她从小到大的闺房,这处东院,是她自小跟着父母一起生活的地方。
越家未分家,自她打小起就是一大家子住在一块。
曾经这里热热闹闹,她的祖父祖母,她的父亲母亲,还有二叔家的一家四口,偌大的宅院里从来没觉得冷清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