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距洛都已经不远,最多两日路程。
越姜轻轻颔首,表示知道。
心里却是悄悄松了口气的,这些日子每每面对他,总有种时时紧绷的感觉,如今有种得以喘息的轻松。
当夜,进入恽县地界,夜宿城内。
越姜夜半时分被雨声吵醒,嘈杂倾盆的大雨砸了满城。
一个时辰后,不止雨声嘈杂,天空中还响起闷雷,彻夜不止,吵得人无法安眠。
……
天亮,雨依旧在下,孙颌一早一脸疲色的出门,过了约两刻钟,他撑着油纸伞又回来。
此时越姜也醒了,正与林陌等人一起吃朝食。
见他竟是从客栈外回来,有些意外。
孙颌在客栈外抖了伞面上的雨,这才收起油纸伞过来,“颌见一早仍然下雨,便往前边去探了探路,所幸道上尚且通畅,无碍行路。”
昨夜一直下雨,他最忧心的便是此事,所以一早起来就去查探了一番。
幸得大雨未酿成灾祸,他们不必滞留于此。
除此之外,孙颌还有一事颇为担心,主公昨日收到信,一早便起程动身,若是途中快马加鞭不作歇息的话,当天应是能进东凌关的。
但,昨日半夜却突然下起雨,后来又响起雷,也不知主公是否被淋着了。
孙颌有些担心。
坐下时,不免叹了声气。
越姜看他一眼,道上通畅,为何还叹气?
林陌替她问出了疑惑,“先生叹何?”
孙颌摸着被雨打湿的胡子,“昨夜那场雨来的不好,也不知主公夜里可有淋着。”
越姜垂眼,如常吃饭。
孙颌说完特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无所波动,心下更叹。
主公与越姜,只怕还有得波折。
林陌笑道:“主公坐下良马日行千里,想是在下雨前便已赶到城中了。”
孙颌点点头,但愿如此。
……
饭罢,几十人继续赶路。
由于下雨,道上泥泞不堪,原定只剩两日的路程被拖了半日。
原本该是九月初四傍晚就入了东凌关的,因为这场雨,硬生生拖到九月初五上午,才进东凌关。
孙颌骑于马上,正要拿出腹中关牒与守关之人,让其放行,这时,却突见远处左霆领着数十精壮武士打马而来,风尘仆仆。
孙颌皱眉,左霆不是已跟主公回宫,怎这时又来?
是出事了?
脸色微变,不等他上前来,已经驱马快速往前几步,沉重凝他,“左中郎为何又来?”
左霆挽住缰绳,下马过来,答:“先生昨日未至洛都,主公忧心,且遣霆来看一看。”
为这?孙颌放心了,不是出事便好。
他笑:“前日夜半下雨,行路有所阻碍,是以慢了半日。”
如此,左霆点头,不过他也不全是因此而来,主公派他过来,还为着另一件事。
他瞄一眼越姜马车方向,主要,还是为着越姜才来的。
此次主公派遣他来,是要他直接领越姜进宫去。他咳一声,清清嗓子,“如此。”
“时日已是不早,我等且快些过关,早日进城。”
孙颌点头:“善。”
但再快,该吃饭还得吃饭,日上正午之时,马车停下歇息片刻,落脚一酒楼用膳。
用膳时,孙颌顺便问起左霆那日回洛都之事,“当日下雨,左中郎可淋着雨了?”
左霆摇头,但紧跟着他又点头,让人瞧不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孙颌皱眉看他。
左霆吞下口中嚼了一半的馒头,仔细道来:“进内城之时,尚未至半夜,雨点未落。”
但赶去柳公台府上时,淋了个半身湿透。
那日主公一接到公台病危的消息,便领着他们疾驰而去。
公台是裴家自开幕府时就效力于裴家的内臣,这些年来鞠躬尽瘁,尽忠竭力,主公深谢公台,所以才得知消息,当日便匆匆领着他们赶回洛都。
那日他们一路疾驰,路上甚至不曾歇过,连用饭喝水也是廖廖几口了事。
如此紧赶慢赶,总算是傍晚入夜进了东凌关,半夜又进得内城。
可惜天公不作美,当夜才入巍峨城门,便忽然下起瓢泼大雨来。
尹先生上前劝说主公,不如稍事歇息,待明日再去柳公台府上。
但主公面貌肃冷,只沉默摇头,发令要他们继续赶路。
于是只能冒雨前行,继续驱马疾驰。
雨夜难行,疾马跑了将近一个时辰,到得公台府邸门前。
此时主公已浑身湿透,但主公片刻未顿,一下马便急抓一人,要他带他去见公台。
当夜,左霆再未见主公出柳公台房门。
尹先生他也没见到,主公才被柳家小厮领去不过盏茶时间,便有人急急来催尹先生,他心想,应是柳公台情况不太妙。
但情况好像比他想得还要差。
公台见到主公不过半日,当日正午便撒手人寰,阖了眼。
再想及当日情形,左霆仍然忍不住叹一声。
听到这,孙颌发愣,捏着筷子的手僵顿住,“公台已经去了?”
可他们出洛都时,公台看着尚且未到病入膏肓之境。如何才过去这么些日子,便忽然就去了?
左霆沉默点头,“是。主公亲自给公台盖的棺。”
“尹先生说,公台是旧疾复发。”
多年来的暗疾旧病,用药已经吊不住了。
好在公台走时未有遗憾,听先生说,公台走时是笑着的。
唉——孙颌感伤,突觉饭食无味。
柳公台是主公身边亲信,多年来兢兢业业,如今主公大业已成,公台却尚没看到多久,就这么去了。
孙颌:“公台可下葬了?”
左霆摇头:“尚未,主公说待停够七日的灵,再行大葬。”
那日主公也只说了这么些话,吩咐完公台的身后事后,主公便一直埋头案牍,他也一直没再见到过主公。
还是昨日傍晚主公突然来问他先生和越姜,他才再次看到主公。
待得知越姜竟然还没到洛都,主公的脸色似乎不大好看,主公默了一会儿,再之后便是吩咐他今日亲自来接人,一旦接到了人,就直接进宫。
想及此,往一边的越姜看了眼。
孙颌点头:“是该如此。”
待回去了,他也好去他府上上几柱香。
点完头,却发现左霆在看越姜,不禁眉心一动——是主公还吩咐了他别的?
摸摸胡须,有心想再问一问,但他又怕主公吩咐的是不想别人知道的事,于是终究忍住好奇,没有多嘴。
……
过了午后,左霆亲自骑马打头,领着越姜车乘进城。
自进了城后,越姜便掀开一边车帘往外瞧。
她已是有几年没回来过了。
自从被家里安排去曲靖避祸,这是她头一次回来,物是人非。
越姜想到家里如今的情形,敛眸倚在车壁上,越氏一门,祖父死了,祖母也早就去了,她的父亲母亲也都走了,阖家里竟是只剩她一个。
二叔家要比她家好些,二叔不似父亲,父亲从小爱文,只懂些武技皮毛,二叔却是自小不爱读书,祖父便从小让他习武,这一身武艺也好歹让二叔护着越氏一族走到如今,可二叔年岁渐长,这样的世道磋磨下来,今年二叔也去了。
家里只剩下两个族弟和叔母。
除此之外再有些越氏其他族人,她的姑姑一家,还有些其他远亲旁支。
越姜叹气,越家只剩这么些人了。
思绪回笼,她把目光投向越氏门庭所在,但……忽然发觉不对,这条路不是去越家青石巷的路。
她早和孙颌左霆说过她家在青石巷的。
皱眉,推开车窗唤前边领路的左霆。
听到她的声音,左霆打马过来,“夫人有事?”
越姜绷着手指,道:“左中郎恐是走错路了,我家在青石巷,这条路不是往青石巷去的。”
左霆笑着含糊道:“没错,没错。您放宽心,晚些左某定然会送您回家的。”
待她见了主公,主公要他送她回去了,他肯定全须全尾把她送回来。
什么叫晚些!越姜眼神变了,凝他:“此话何意?却是我现在归不得家?”
左霆有心想点头,确实如此,她得先进宫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