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是我侥幸得了圣上的夸赞,可也离不开诸位同僚素日兢兢业业,让圣上时时记挂咱们翰林院不是?”
  杨掌院听到这里,眼中的光芒愈盛:
  “徐修撰好气魄!孙检讨,没听徐修撰说的吗?让大家一道沾沾喜气!”
  孙洪闻言也是乐滋滋的应下了。
  他方才可是听说,圣上足足赐下了十锭金子,就算翰林院上下百十号人,那大家伙也都能分得不少呢!
  徐修撰真大气!
  连孙洪都如此,便更不必替其他俸禄更加微薄的庶吉士了。
  翰林院清贵,可也是因为清,所以大多数翰林院中人其实过的并不宽裕。
  这一次,徐瑾瑜无形之中替自己赢得了大多数人的心。
  第180章
  等到下值的时候, 对于翰林院的大部分官员来说,那是脸上、脚步中都些满了轻松。
  虽说今日是头一日的迎新日,又要多出来人与自己分享圣上的赏识了, 可是相较于其他各部,翰林院出来的大人们那是一个个乐不可支。
  要是哪个新人一来报道就能让整个部门被圣上褒奖;要是哪个新人一来报道就能给大家伙带来一次不菲的好处。
  他们巴不得这样的新人多来几个!
  可惜天下只有一个徐瑾瑜。
  翰林外院的官员悉数散去,随后,杨掌院这才带着内院的官员们朝丰登楼而去。
  这一趟,其中两位侍读学士、两位侍讲学士、另两位侍读、侍讲等一些能在翰林院排的上号的官员,林林总总,约莫有十数人。
  丰登楼上, 上官亲自设宴, 众人皆言笑晏晏, 看不出谁笑容之下藏着胆子。
  徐瑾瑜在杨掌院的指引下, 与陈为民、周启章二人依次与诸人见礼,因为今日翰林院逢喜事的原因, 前辈们也都十分和善。
  当然, 也可能是因为杨掌院坐镇的缘故。
  酒过三巡,众人酒气上了脸, 也渐渐有些放开了本性, 其中有一位侍读学士乃是老翰林了, 言辞之间带着些许训导之意。
  另有一二人虽然不至于用训导的语气说话,可是对于徐瑾瑜与其他二人的口吻态度,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
  一时间, 三人面面相觑一番, 似乎是因为头一次接触到这样的官场文化而有些不适应。
  又过了一会儿, 杨掌院有些不胜酒力,便提前离开了。
  等杨掌院一走, 徐瑾瑜顿时面色一顿,他知道,重头戏要开始了。
  果不其然,没多久,一直低头喝闷酒的陆侍讲许是有些尿急,这便起身离席。
  不多时,又有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的离开了座位。
  后者便是徐瑾瑜,至于前者,竟然是堪称翰林院二把手的林侍读学士,林腾!
  毕竟,与他同阶的袁学士因为年岁大了,又是一贯的老好人的性子,所以并不在翰林院中拿事儿。
  而徐瑾瑜之所以选择在这个时候跟出去,乃是因为林腾此人十分巧言令色。
  杨掌院被他三言两语,哄着喝了好些酒,早早离场,而陆侍讲也是因为其一句看似惋惜的“可惜陆侍讲终究还是时运不济”,借着酒劲儿,只得以酒消愁。
  可其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徐瑾瑜对于丰登楼的了解,远胜于其他人,这会儿虽然与林腾前后脚出去,可只看林腾的方向,他便知其下一步去了哪里。
  于是,徐瑾瑜索性先其一步,到了其目的地不远处——与恭房一墙之隔的小隔间。
  此时此刻,陆侍讲正在里面呜呜咽咽的痛哭着,就算他再怎么在心里宽慰自己,可三杯黄汤下肚,林腾的话仍旧让他如鲠在喉。
  他之所以答应顺国公府坐这种事儿,乃是为了一座城东的三进小院。
  这十八载过去了,陆侍讲一家每每借银度日就不说了,当了十八年京官,却连个真真正正属于自己落脚地都没有,实在太过讽刺。
  他的夫人每每艳羡旁人家中可以随意添置大件家具;他的孩子每每想要请同窗回来小坐,也要小心谨慎,拘束不已;他的亲朋素日也不敢邀其来府上小住,他那微薄的俸禄,实在不足以支撑他去租赁更大、更好的房子。
  陆侍讲虽然看似醉心公务,可每每这样生活中的压抑丝丝缕缕的从妻儿的言行中渗透出来。
  他一个男儿,如何能不痛苦?
  可留京任职说出去是风光无限,可不起眼的小官之苦,谁又知晓呢?
  只需要去刁难一个新人,便能让顺国公府开心,赏他一座宅子,简直再好不过了。
  然而,他却因此错过了一次可以正大光明,拥有巨额奖赏的可能。
  陆侍讲悔的肠子都要青了。
  “陆侍讲。”
  陆侍讲本在恭房之外悬着有人在内的牌子,这会儿听到一声呼唤,有些茫然的看了过去。
  “林,林学士。”
  陆侍讲忙要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冲着林腾行礼,而林腾一改方才在席间的和善可亲,脸色阴沉的看着陆侍讲:
  “陆侍讲,这就是你办的差事?你也是翰林院的老人了,竟然能做出这等把好处巴巴送到旁人手上之事……简直愚不可及!”
  最重要的是,徐瑾瑜那是什么人?
  那是他们要共同对付之人!
  翰林院的消息传播的很快,林腾又是仅次于杨掌院之人,是第一个得知自己人送“大礼”直接送到人家手上的事儿,差点儿没气炸了肺。
  这样初出茅庐的新人,只有打一开始就压制住他,后面才好将他揉圆搓扁,好能让背后的主子痛快。
  最重要的是,徐瑾瑜竟然可以在上值第一天,便这般来势汹汹,接下来,自己十之八九无法完成任务了。
  林腾想到这里,眼神顿时锐利起来。
  “林学士,下官……”
  陆侍讲嗫嚅着唇,他饮过酒,还有些迟钝,并没有察觉到林腾的凛冽气势,这会儿他苦笑道:
  “下官这辈子或许都没有在京城置宅置产的命,故而,林学士便当当初你我并未在顺国公府见过面吧。”
  不管是顺国公府,还是那笔巨额赏赐,不是他的就不是吧。
  时也,命也。
  “你说什么?到了这一步,你要打退堂鼓?”
  林腾直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提住陆侍讲的衣领,陆侍讲年长于林腾,再加上他一直疏于锻炼,竟是挣脱不开。
  而林腾这会儿也有些激动,他双目赤红,牙根咬的脸颊如磐石般坚硬,额角的青筋仿佛下一刻就会爆炸:
  “当初说好你我联手,将徐瑾瑜排挤出翰林院,现在你跟我说你要推出?
  这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陆原!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这事儿对你来说,或许只是一座宅子,可对我,那是我的身家性命!现在你想退出了?做梦!”
  “不,不,不,林学士,徐修撰人性子很好的,你又没有开始行动,还来得及反悔的。”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吗?”
  林腾缓缓攥起拳头,其实,整个翰林院里,陆侍讲的日子才是最令人羡慕的,他虽然清贫,可是夫妻和睦,子女绕膝。
  他拥有林腾所羡慕的一切。
  以至于这一次,陆侍讲为了一座宅子应下顺国公府的要求时,他觉得又荒谬又可笑。
  等到了这一步,林腾更是打心眼里升起一种果然如此的情绪。
  可是,倘若陆侍讲当真无知无觉也就罢了,但现在,他不能退,他也不允许陆侍讲退!
  林腾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后送来了陆侍讲。
  “陆侍讲,你方才说了,那徐修撰好性儿,他也才不过是个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小子,你又何必畏惧他?”
  “不是畏惧。我……”
  陆侍讲回想了一下少年那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吾不过是看在你我同病相怜的份上罢了”,一时不由哽咽:
  “我敬重他的品性,小小年纪,便肚能撑船,以非池中之物,更何况,便是顺国公府想要对付他,还要借你我之手,林学士,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可本来准备与陆侍讲商议接下来要如何对付徐瑾瑜的林腾,在听到陆侍讲准备撂挑子不干时,眼中便已经涌上了杀意。
  这会儿,陆侍讲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定定的看着陆侍讲:
  “陆侍讲,你一定要退出这件事,是也不是?”
  陆侍讲方才一场痛哭,已经彻底放下执念,他低低道:
  “是我能力有限,担不起顺国公府的大任。”
  下一刻,林腾直接暴起,将陆侍讲直接掼至一旁出恭后净手的水盆之中,他压着陆侍讲的脖颈不撒手,恶狠狠道:
  “陆侍讲,其实你也是一步很好用的棋子呢。你的履历十分清白,除了徐修撰,再无与人结仇的可能,你说,若是一会儿我将徐修撰引至此,你的尸体在前,他……嗬嗬。”
  林腾整个人已经有些失控,杀了陆侍讲,栽赃给徐瑾瑜,这是现在一石二鸟的最好计策!
  “唔,唔,救……”
  只听“咻”的一声,林腾一声痛呼下意识的松开了手,陆侍讲求生欲的爆发让他直接撞开了林腾,朝门外而去。
  “徐,徐修撰!”
  陆侍讲仿佛看到将救星一样,连滚带爬的躲到了徐瑾瑜的身后,指着这会儿正抱臂痛呼的林腾:
  “林,林学士要杀我!林学士要杀我!”
  徐瑾瑜轻轻拍了拍陆侍讲的肩膀,随后竟真的挡在了陆侍讲的面前,少年的背脊还有些单薄,可是却让陆侍讲只觉得面上挡了一座高山般安心。
  “啪啪啪——”
  与此同时,徐瑾瑜轻轻击了击掌:
  “方才见席间陆侍讲还有些失意,吾便想私下再劝慰一二,倒是没想到听到林大人一番好计策。妙妙妙!”
  林腾闻言,面皮抽搐了一下,他冷冷的看着徐瑾瑜:
  “徐修撰,吾乃五品学士,你敢这样对上官说话?方才吾不过与陆侍讲开个玩笑罢了。”
  陆侍讲听了这话,只觉得自己方才窒息的感觉正漫上来,一直情绪激动的指着林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