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兄弟,我在这里已经三年了,这仗也打了三年了,玉郡的百姓,尤其是与越国接壤之处的百姓有多苦我都看在眼里,他们现在就剩一点儿活气了,真的,经不起一点儿折腾了。”
  除此之外,刘清远更怕的是这位徐小兄弟和那宣抚使为了功绩强行劝耕,届时百姓必会与其产生冲突。
  可自古,民对上官,都是鸡蛋碰石头,能落着什么好?
  武安侯这会儿虽然不吱声,可也一直瞧着徐瑾瑜,虽然说,当初他因为这少年的容貌形似故人,先入为主的对其多了几分信任。
  可之后少年的步步筹谋,由不得他不信。
  但,军粮之事,可用计筹谋,劝耕之事,却无法相提并论。
  徐瑾瑜摩挲了一下指尖,唇角含笑:
  “这件事正深兄可以放心,我可以起誓,我将让百姓毫无后顾之忧的耕种,不会有丝毫逼迫之举!”
  刘清远听罢,不由犹豫了下来,他看着少年那副淡定自若,仿佛成竹在胸的模样,不知该如何作答。
  “今日与正深兄一谈,倒让我对于玉郡百姓的了解更深,我亦知百姓撑到今日十分不易,但若不耕种,待到明年秋收之时,即便圣上大仁大义免去税收,那罢耕百姓应何以果腹?
  身为大盛子民,若有地不敢种,此非百姓之难,更该为吾等之耻。正深兄一心为民,应当知我所言非虚。现在距离春种之时,还有不少日子,正深兄可以仔细斟酌斟酌。”
  徐瑾瑜知道,自己等人若要劝耕自然无法绕开当地的父母官,是以他索性与这位刘太守直接挑明了说。
  以刘太守在百姓间的声望,他应是一呼百应,届时劝耕之宜也将事半功倍。
  刘清远来时眉头紧锁,回去时亦是如此,可这中间的跌宕起伏,他就算告知外人,只怕也无人会信吧?
  出了军营,被冷风一吹,刘清远冷静下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被那少年三言两语说动了心。
  “不能拿百姓做赌,不能……”
  刘清远在心里念着,可是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起少年那句:
  ‘明年秋收时,罢耕百姓害何以果腹?’
  是啊,他们……该何以果腹?
  ……
  两日后,官道之上,一支见头不见尾的车队正缓缓驶向了卫家军营。
  赵庆阳算了一下时间,自己已经有大半月没有见到瑜弟,一时激动的摩拳擦掌。
  “弟兄们!快快快!今个晌午能不能上营里的弟兄们吃到这批新粮,可就看咱们的了!”
  “那必须能!”
  “就是!好久没有吃这么白的白米饭了!”
  “不知道侯爷舍不舍得给咱们顿干饭吃?”
  “去,这么多粮,就是天天吃,日日吃,也不怕吧!”
  所有人兴致高昂的朝军中赶去,甚至还有人高唱起了歌儿。
  而武安侯那是早早留在营外开始转悠起来,他也不说自己干嘛,倒是惹的两个守卫的小兵有些战战兢兢,两股颤颤。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大路上终于仿佛一场春雨落下后,那个挨个挤挤挨挨冒头的笋子一般,一个个属于卫家军的影子冒了出来。
  而他们的身后,是一车又一车的粮食和银两!
  “可算回来了!”
  武安侯差点没在原地蹦了起来,随后就巴巴的迎了上去,一面对着将士们嘘寒问暖,一面毫不犹豫的打开了粮食口袋,随后就笑的见牙不见眼。
  据知情人所言,侯爷当初娶媳妇,可都没有这么高兴过!
  第146章
  “有粮食了!”
  源源不断的运粮车进入军营,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整个军营一下子沸腾了!
  这两日,武安侯昭告全军, 一日两餐,且餐食也是稀多稠少,将士们还需要操练,经常饿得烧心,只能饮水饱腹,一时士气低迷。
  再加上那群越军日日烹羊煲汤,香味被风送到军营, 不知惹的多少人馋夜里做梦都是羊汤的味道。
  可一觉醒来, 腹中空空, 让人失落又难受。
  可现在好了, 军中有粮了!
  只要能混个肚儿圆,已经都是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了。
  于是乎, 不训练的将士们也冲上去七手八脚的帮忙, 军营里难得热闹非凡,一改这几日的低迷。
  武安侯自个带头扛粮食, 一边扛还一边笑话那些看到粮食激动的走不动道的将士们:
  “瞧你们那点儿出息!这就腿软了?传令下去, 今个火头军营拿好菜刀锅铲, 给大家伙做一顿结结实实的干饭!
  一个个都把口水先收一收,手里没劲儿,眼珠子反倒都要瞪出来喽!”
  武安侯这话一出, 众人顿时发出一阵哄笑, 随后一个个都卯足了劲儿, 为着晌午那顿干饭,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今日依旧下着细雪,徐瑾瑜撑着伞,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这支运粮车队正浩浩荡荡,犹如一条长龙蜿蜒着匍匐前进,为整座军营注入了生机与活力。
  而其旁不远处,那撑伞静立的瘦弱少年一身雪白狐裘,整个人仿佛与雪色融合,眼神淡淡的看着这一切。
  仿佛,眼前这盛景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而徐瑾瑜也确实并未局限于这眼前的欢欣,这才只是一个开始。
  外头的风雪大,可是将士们却热血沸腾,仿佛不知道疲倦一般。
  而徐瑾瑜静看了片刻后,便回到了帐子里。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赵庆阳提着饭来了帐中,脸上的笑容那是怎么都压不下去:
  “瑜弟!尝尝这批新粮,这袋是湘阳有名的玉露米,蒸熟后形如玉露,晶莹剔透,吃着齿颊生香,甘美生津!”
  “怎么是庆阳兄?方才没有看到庆阳兄的身影,我还以为庆阳兄准备跟最后一批粮食回来呢。”
  徐瑾瑜有些惊讶,连忙要从赵庆阳手里接过食盒,他方才特意出去一趟,便是想要迎一迎庆阳兄的,倒是没想到连人影都没有瞧见。
  赵庆阳嘿嘿一笑:
  “嗐,那么大的风雪,衣裳一裹,雪一落,都是大粽子,就是瑜弟只怕也轻易辨别不出呢!
  不过,我今个可是废了老鼻子劲儿,早点忙完来和瑜弟一道吃饭!”
  赵庆阳避开了徐瑾瑜的手,将食盒放到桌上,这才重又认真端详了一下徐瑾瑜:
  “瘦了,卢千是怎么办事儿的?”
  赵庆阳见此有些生气,徐瑾瑜遂笑着摇了摇头:
  “军中无粮,大家都是一样的艰难,要不是庆阳兄回来的及时,侯爷都准备让我先去青田郡住两日再回来了。”
  “哼,我就知道武安侯那老头就是嘴上说的好听,我把瑜弟好好交给他照看,结果就这?”
  徐瑾瑜不由无奈道:
  “其实也有最近天更冷了,还阳丸功效减退的原因,我倒是不觉得饥饿。”
  “竟是如此吗?等我回去让府医再琢磨琢磨。”
  赵庆阳将这事儿认真记下,随后打开食盒与徐瑾瑜一道用饭。
  玉露米果然不负盛名,徐瑾瑜胃口不好,也用了一碗,赵庆阳更是直接连干三大碗!
  “好吃好吃!太好吃!我从没有觉得白米饭这么好吃过!”
  赵庆阳吃的头也不抬,看的徐瑾瑜不觉好笑,他斟了一杯茶推给赵庆阳,随后单手支颐看着赵庆阳用饭,语调轻松:
  “或许是,自己搬,自己运的粮,滋味就是与众不同?”
  “那是!瑜弟你是不知道,这批粮从找寻下落到搬上车子,我那是一眼都不敢眨,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别看他在武安侯面前那么刚,可是他心里也虚着呢。
  瑜弟的法子没有问题,可要是因为他操作失误导致功亏一篑,他自个都要找根绳吊死算了!
  “不过,今个吃了这碗饭,这一遭走的也值了!”
  赵庆阳吃完最后一口米饭,长舒一口气,眸中光芒大作,精神奕奕。
  “这可不止一碗呢。”
  徐瑾瑜调笑的说着,赵庆阳不由脸热,轻咳一声:
  “三,三碗又怎样,自己找的粮,吃着得劲!”
  当天午饭时分,卫家军的军营里四处飘荡着大米的清香,洋溢着将士们满足的笑脸。
  ……
  饭毕,赵庆阳与徐瑾瑜说了会儿话,又去武安侯跟前得瑟一通后,又骑着马朝锦州方向而去。
  那么多的粮,不全运回来他可不放心!
  而那嵯峨山里,合三州之力运送而来的粮食,足足用运粮车运了整整三日。
  等到第三日,最后一批粮食这才缓缓驶过宁州关口,而在休整一日后,终于赶回来的两块“守门石”,看到眼前这不出所料的一幕,相视一笑。
  “就这么让他们把粮食运走了?我怎么这么不得劲儿呢?”
  “有粮运,也要看他们有没有命吃!”
  另一人看着眼前这一幕,冷冷一笑,任那武安侯有再大的能耐又如何?
  粮食,他可以给他们,可是能不能吃,那可就不能怪他喽。
  不过,以那群卫家军都快饿疯了的德行来看,临死前做个饱死鬼,也是自己功德一件了。
  有道是,粮是主心骨,这一连三日的运粮车打营中经过,不说旁的,就是那些操练的将士们手中的武器,那也是舞得虎虎生威,杀气十足,似乎随时都准备与越军决一死战!
  而武安侯在看到那些还了七郡百姓捐赠的粮食后,仍然可以足够大军顿顿干饭吃大半年的粮食,美的眼尾的纹路都多了几条。
  这几日,许是因为吃饱了的缘故,营里的将士们行走巡逻的动静也大了起来。
  主帐内,随着外头将士们踏步巡逻而过,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与胄甲碰撞的声音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