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杨掌院落座,所有举子起身长拜,与在场的大人们行谢恩之礼,随后方才入宴。
  等众人齐声歌一曲“鹿鸣”毕,杨掌院随后直接将目光落在了徐瑾瑜身上:
  “你便是今科解元郎,徐瑾瑜是也?”
  “正是学生,敬谢大人提携之恩。”
  杨掌院只摆摆手:
  “不必拘礼,你且坐下。本次乡试,吾独点你为解元,倒是有几句话想要问你。”
  徐瑾瑜正襟危坐,可却没有少年人的慌张,那副淡定从容的模样让杨掌院不由高看一眼:
  “大人若有所问,学生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杨掌院微微颔首,先是问了几个浅显的问题,比如某题的答题思路,比如其对策论的见解,等到最后,杨掌院这才冷不丁道:
  “徐瑾瑜,你说你通过军报推演出朝廷未曾稳固边疆并非边境守卫军之故,不妨今日与本官细说一二。”
  杨掌院这突然一问,若是寻常人定是早就惊慌,但徐瑾瑜只略略思考一下,便直接道:
  “回大人,自景庆二十五年至今,我大盛军队与越国军队共有战役三十七场,其中有六万三千六百二十一名将士阵亡,平均每场战役便有一千七百余名战死沙场。
  以我大盛与越国频繁交战的模式,学生推测,越国乃是以骚扰战术袭击我大盛军队,这些阵亡将士是在用鲜血捍卫我大盛领土,他们死战不休,学生不敢揣测他们一腔为国燃烧之热血!”
  徐瑾瑜说完,遂起身拱手一礼,杨掌院听后只觉得一阵恍惚,好小子,考卷只推测问题出在钱粮之上,现在连对方的战术都推测出来了。
  这话上一次他还是从戍守边疆多年的平阳侯口中听到。
  杨掌院沉默许久,随后举杯:
  “徐学子说的对,今日首杯,一敬我大盛,必克万难;二敬圣上圣明,乃大盛福祉;三敬我大盛边境将士,苦战功高,吾等楷模!”
  “敬!”
  随着杨掌院一番话毕,众人纷纷饮下杯中水酒,随后杨掌院直接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一盘石榴:
  “来人,将此物送给徐学子。”
  一时间,众人看着徐瑾瑜的眼神,酸的不成样子。
  那石榴又大又红,一颗足足有成年男子一个拳头那么大,而放在主考大人面前那寓意可就非比寻常了。
  盖因石榴有榴实登科之意,以往只有主考大人特别欣赏一个举子才会送出去,可徐瑾瑜却三言两语就让主考大人送上,实在是……人比人,气死人呐!
  而之后,杨掌院又考校了一下其余举子,宋风缩在角落,杨掌院便直接跳过了他。
  虽然那盘榴实登科已经没了,可是能得到主考大人的提点,诸位举子还是激动不已。
  徐瑾瑜在一旁认真的听着,也觉得受益匪浅。
  在古代先贤留下的智慧结晶之上,各人有各人的见解,以往只听东辰先生所言的徐瑾瑜,听过了杨掌院的解释,方觉得自己还有很大一部分需要仔细钻研的。
  这场鹿鸣宴到最后,气氛依旧热闹,是可谓宾主尽欢。
  等到散去之时,众人还有些依依不舍,徐瑾瑜亦冲着杨掌院恭敬的拱了拱手,随后,他看着面前的石榴,取了一颗收入袖中。
  等到徐瑾瑜走出府衙,远远便看到了那老者正蹲在树下数蚂蚁:
  “老人家,鹿鸣宴的吉物我给您带出来了,您还记不记得自己家在哪儿,或者您儿子叫什么?”
  老者捧着大石榴,欢喜不已,看着徐瑾瑜的身后,笑着道:
  “我儿子来了!”
  徐瑾瑜回过身,不由惊讶到失语。
  第128章
  杨掌院刚一结束鹿鸣宴, 就接到府上家丁急巴巴的冲过来,说是今个老郎主一早就避着人,出了府, 至今还没有找到人。
  杨掌院登时便面色煞白,他能一路走到今日,多亏当初父亲不惜一切的供养,而今父亲年迈,他若不能为他老人家养老送终,岂非人子!
  “找!去拿着本官的帖子,请京兆尹顾大人来!再问问他, 此前顾家五娘丢失是哪位高人寻回来的, 本官愿散尽家财!”
  杨掌院一面急急朝外走, 一面吩咐着, 只是走着走着,他突然愣在原地——
  那不远处的大树之下, 抱着大红石榴笑呵呵的老者, 不是他的父亲又是谁?
  与此同时,父亲身旁的少年也下意识的回过头, 那熟悉的面容让杨掌院脱口而出:
  “徐瑾瑜, 你怎么在这儿?”
  徐瑾瑜还未答话, 老者便一骨碌爬起来,将手里的大红石榴塞到杨掌院的手里:
  “大牛!石榴!你最喜欢的石榴!还是鹿鸣宴上的,明年我家大牛也能考个状元郎!”
  杨掌院冷不防被塞了一颗大石榴, 这会儿他看着那盘自己送给徐瑾瑜的榴实登科里最上面那颗最红最大的石榴, 没想到其又重回到了自己手里。
  杨掌院一时哭笑不得, 徐瑾瑜这时才缓缓站直了身子,冲着杨掌院一礼:
  “回大人, 学生今日前来赴宴之时,侥幸遇到令尊,交谈几许颇为投缘。”
  徐瑾瑜说到这里,老者也连连点头,笑呵呵道:
  “投缘投缘!”
  “不过,学生与令尊交谈之下,突觉令尊言谈相悖,心中担忧,这才借故请令尊在此等候。”
  徐瑾瑜三言两语解释了缘由后,杨掌院随即温声道:
  “竟是如此?是本官应好好谢你一番,但而今正值乡试放榜之际,为人言计……本官,便在翰林院等你。”
  杨掌院别有深意的说着,随后,他拉起徐瑾瑜的手,将自己手中那颗石榴,郑重放在徐瑾瑜的掌心:
  “三年之后,本官在翰林等你来。”
  杨掌院郑重其事的说完这话,徐瑾瑜只觉掌心一重,而后便见杨掌院将那老者搀扶着,渐渐远去。
  “爹,我都已经考上状元了!”
  “您老以后不用操心了,该儿子照顾您了。”
  “啥,大牛你考上状元了?老喽,老糊涂了!不过,爹再老糊涂,你是爹的儿子,哪有儿子照顾爹的?”
  说话声渐渐远去,徐瑾瑜看着那周周转转,倒了这么多回手的石榴,不由一笑。
  原来,那位看起来严肃端方的掌院大人小名叫大牛吗?
  ……
  鹿鸣宴后,东辰书院名下的书局一下子被当科的举子、甚至其他学子都挤的满满当当。
  那位少年解元郎随口透漏的科举秘籍可就在这些书局之中呢!
  只不过,这人是不是多了点?
  “明明当初赴鹿鸣宴的只有吾等一百一十八名举子,现在怎会有这么多人?”
  不大的书局里,挤的人都没有转身的余地,这还怎么去找秘籍?
  “那可是能让东辰三十六名学子全部登榜的秘籍,谁舍得错过?”
  当日去赴鹿鸣宴的举子也是有亲眷,有同窗的,这一传十,十传百,可不一下子成了如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的模样?
  再说,那解元郎可没有说那秘籍有多少本,万一要是被人抢空了可如何是好?
  就连那青山书局的掌柜,这会儿都已经搬了一张桌子,带着账本在门外支了一个小棚子收钱,把书局留给所有学子了。
  “这些我全要了!”
  有学子家有万贯,直接将所有书籍都买了一本,准备归家慢慢寻找。
  掌柜的看着自己桌子累的和小山一样的书籍,那是高兴的眉开眼笑。
  虽然他不知道这些学子一个个跟挖宝似的找个什么劲儿,可是这里头可不乏有一些财大气粗的学子,直接清空了书局积压了许久的书籍哩。
  掌柜的决定等闲下来将这事儿报于山长,这会儿,他乐滋滋的捧起一杯热茶,一饮而尽。
  舒坦啊!
  不提东辰书院下辖书局平白接了一场泼天富贵,徐瑾瑜带着石榴回了家中,徐母等人一听是鹿鸣宴上的大人特意送给徐瑾瑜的,那叫一个欢天喜地。
  之后一整天,就是做个点心,煲个甜汤,里头都要点两颗,偏偏全家从老到少吃了后都说石榴又甜又多汁,简直夸的天上有地下无,听的徐瑾瑜是又无奈又好笑。
  但,还是很开心就是了。
  又过了两日,徐瑾瑜抽空将自己临摹的前朝伏香娘子的字画作为回礼,带着家人去流春园赴宴。
  倘若他不曾记错,长宁公主除了对于娘的美食颇为青睐外,便好这位伏香娘子的字画。
  只不过,伏香娘子乃是女娘,少有字画流出,唯一存世的几幅字画中,有两幅在皇宫,一幅在翠微居士手中,还有一幅流落民间,不知所踪。
  而徐瑾瑜临摹的便是翠微居士手中的那副,名曰秋菊晚。
  应景又能投其所好,也是极好的。
  果不其然,等徐瑾瑜送上回礼之时,长宁公主本欲拒绝,可徐瑾瑜只笑吟吟的请她打开一看。
  “这是,这是伏香娘子的字画!这秋菊成团而逸散,恍若被狂风揉乱,傍晚的霞光又使其添了几分光辉,大国迟暮之感尽在此画之中啊。”
  长宁公主一脸惊喜的细细品着这幅字画,伏香娘子乃是前朝末年的女文学家,她虽是女子之身,可却有一幅心怀家国天下的柔悯心肠。
  她的笔墨,凝着前朝末年的悲苦与无望,以及对国家的满腔热爱。
  狂风卷着秋菊,落英成泥,可却仍有霞光披撒,未尝不是伏香娘子的希望呢?
  “不过,这字迹虽有伏香娘子的影子,可却并无那愁肠百结的哀伤之感,反而多了几分意气风发的味道。”
  长宁公主低低的说着,徐瑾瑜这才拱手笑道:
  “公主慧眼,此画乃是山长的收藏,我不好夺人所爱,只得为您临摹一幅,倒不想被您一眼识破。”
  徐瑾瑜这话一出,长宁公主有些惊讶的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竟是瑜郎君亲自临摹的吗?简直足以以假乱真了!
  若非是我曾将舅舅收藏的伏香娘子的字画仔细体悟过一段时间,只怕也分辨不出!”
  “是瑾瑜献丑了。”
  长宁公主忙摇了摇头,看着那副字画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