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不是莹莹聪慧,引来贼人,只怕其夫也早就遭了毒手!”
  “因为莹莹乃是在离开驿站前往水真县的次日,便不幸被人奸污,被逼自尽。
  她去时,咬掉了舌头,自坠茫茫大河,在极致的痛苦中死去,不贞的骂名加注在她的身上,她的家人都在以她为耻,可臣……今日想求圣上给莹莹一个公道——”
  柳洪将头重重的触在地上,水真县,是他这段时日废了不知多少精力才查到的莹莹最后去往的地方。
  他不知莹莹为何去那里,可是那里却是莹莹的丧命之地。
  柳洪的言辞并不激烈,可是却让成帝不由得捏紧了手指,咬掉了舌头,而后坠河,这样的痛苦随便取一样放在一个人的身上,她都无法承受,可是一个羸弱的女娘却心甘情愿的承受这样的苦楚。
  她究竟藏着什么样的冤情?
  成帝的心也在这一刻沉了沉,随后他缓缓开口:
  “若朕如你所说,此事朕必严查!朕也希望给莹莹这样坚韧不屈的女娘,一个公道!”
  而随着成帝话音落下,外头原本呼啸的风声突然停了下来,柳洪都不由得回身看去。
  风停了,雪住了。
  是莹莹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吗?
  无人知道,而这时,成帝却是冷笑一声:
  “不过,柳洪柳县令,在你给朕讲了这么多故事的前提下,你是否也该吐口那贼人究竟是何身份?
  他究竟是何身份,才能让你不敢言?才能让京兆尹都为其遮掩?这些你是一个字都不说,莫不是把朕当几岁的娃娃在哄?”
  成帝是个喜欢听故事的,可是故事已经到了尾声,那诉说者却不愿意揭晓谜底,实在是让人恨极。
  柳洪听了这话,也是身体一僵,随后道:
  “臣自然对圣上不敢有所欺瞒,但臣恳请圣上,莹莹之事能依旧让徐秀才去查。
  这天底下,臣自知不如徐秀才聪颖过人,而若是唯一一个能给莹莹公道之人,也就只有徐秀才了。”
  “你这是……在跟朕讨价还价?”
  成帝似笑非笑的看了柳洪一眼,柳洪忙低头拱手:
  “臣不敢,只是臣……”
  “朕应了,你且说吧。此事,本就是他徐瑾瑜的差事,自然得要他有始有终!”
  柳洪听了这话,行了一个大礼,这才缓缓道来:
  “当日被抓获的贼子,乃是平阴侯府已逝庶孙,杜江。”
  成帝听后,眉尾一扬。
  难怪柳洪说这事儿只有徐瑾瑜能办,可不是只有他?
  一介白身都敢掺合皇家阴私,这事儿确实得要徐瑾瑜来做。
  第90章
  但与此同时, 成帝想起平阴侯府那种种盘根错节的姻亲势力,倘若此事真的查实,就算要处置他们, 只怕也要引的朝上动荡。
  柳洪这是给他出了一个难题。
  也难怪他一直遮遮掩掩!
  而这时,柳洪心里已经紧张的几乎都无法呼吸,这会儿他悄悄抬起头,就对上了成帝微凉的眸子,吓得柳洪立刻就低下头。
  成帝见状,没好气道:
  “怎么,这会儿知道怕了?”
  柳洪身体一个哆嗦, 但很快便小声道:
  “回, 回圣上的话, 平阴侯府势大, 臣,臣害怕, 不丢人的。”
  “哦?”
  成帝只是发出了一个没有意义的疑问语气的单字, 而柳洪舔了舔自己因为紧张而也一同紧绷的唇,几乎用气声道:
  “臣, 臣不过一小小七品县令, 在臣之上, 连正四品的鸿胪寺卿大人都,都畏平阴侯府,是以, 臣并, 并不丢人。”
  柳洪几乎用尽了所有的胆子说完了这话, 但于此同时,成帝的脸色也在一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平阴侯府喜与朝中大臣结姻亲之事, 在先帝时期便已经有了苗头,等成帝登基后,其早已经根深叶茂,根基深厚,是以这四公八候之中,平阴侯府一直是成帝最为忌惮的。
  而今日随着柳洪这两句话,成帝心中的忌惮几乎达到了顶峰。
  柳洪口中说的是鸿胪寺卿,可实际上呢?
  四品大员又如何?
  连自己这个皇帝,不也要考虑到平阴侯的势大吗?
  成帝缓缓敛目,手指有节奏的在椅臂之上轻轻的敲击着,那狭长的凤眼之中,情绪莫辨。
  不知过了多久,成帝这才淡淡道:
  “柳洪,你可知道,平阴侯府何等人物,区区一个徐瑾瑜当真能对的上他?
  你难道不怕最后功亏一篑,反而让徐瑾瑜的青云志折在半路?你难道不怕他怪你?”
  成帝意味不明的一句话,让柳洪心头一跳,思绪也不由跟着成帝的话走了。
  这一刻,柳洪只觉得喉舌都变得艰涩起来,是一个民女的公道,还是一个有三甲之才的少年郎?
  柳洪巧用心计,换来了成帝的金口玉言。
  但这句金口玉言亦不是那么好用的。
  成帝将残忍的现实,放在了柳洪的面前,柳洪固然知道成帝看重徐瑾瑜,可他却并不知道徐瑾瑜在成帝心里究竟有多么重。
  倘若,此事真的引来平阴侯府的报复,成帝真的会保他吗?
  这一桩桩,一件件,柳洪所没有想到的种种,成帝寥寥几句,就让他不由动摇。
  “柳洪,现在,你可还要求朕为莹莹主持公道?”
  成帝坐在御座之上,那两条被雕刻成龙形的椅臂似双龙一般拱卫其身侧,两双龙目,一对凤眼,都睥睨一切般看了过来,柳洪以头触地,声音不知何时已经掺了几分哑意:
  “臣,请圣上为莹莹做主。”
  方才他一时被圣上的话语吓住,可是那徐秀才真的对于勋贵心怀畏惧吗?
  若是真的,他自不敢替其随意做主。
  可若是不是呢?
  寻常之人,只怕是听到一二有关勋贵的消息,都恨不得自闭耳目。
  可那徐秀才那日抓到杜江之时,显然是早就知道了杜江的身份。
  他无畏,亦无惧。
  这样不慕权贵,不屈不挠之人,岂会因为圣上口中的报复而畏缩?
  若要让柳洪来说,他此番俯首请求的依仗,正是徐瑾瑜的品性。
  “哦?你倒是相信那徐瑾瑜。”
  成帝语焉不详的说着,柳洪只觉得自己掌心里结结实实攥了一把汗水,正在这时,成帝轻声道:
  “既然如此,那就查,好好的查。朕也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事儿,能让平阴侯府要用这么多条性命隐瞒。”
  柳洪听到成帝这话,有些不可置信的抬起头,面露激动之色。
  他以为,他以为圣上不愿意再查此事的!
  成帝这时,面上也露出了几分和缓,眸子闪过一丝笑意:
  “怎么,在柳卿眼中,朕便是那是非不分,黑白不辨,一心袒护权臣的昏庸之辈?”
  柳洪连忙俯身:
  “臣不敢!”
  成帝哼笑一声:
  “好了,柳卿起身吧,先喝一盏热茶暖暖身子,稍后朕让人送你出宫。”
  柳洪听了成帝的话,整个人迷迷瞪瞪的,似乎有些分辨不清这会儿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但等那上好的碧螺春送入口中,温热的液体流淌过喉咙,柳洪才觉得自己整个人醒了过来。
  圣上,竟真的应了!
  一盏茶后,成帝御笔写下一道旨意,交给柳洪:
  “这道旨意,连并这块腰牌,你一并交给徐瑾瑜,旨意要不要公开,由他自己决定吧。”
  柳洪立刻应是,心里却在啧舌。
  看在这徐秀才远比他以为的受圣上重视,还未入仕,堂堂天子都还开始为他思虑打算起来了。
  柳洪在温暖如春的勤政殿停留了盏茶时间后,便被冯卓亲自送出了勤政殿,并送到了宫门口。
  柳洪有些受宠若惊:
  “冯大人,这怎么使得?”
  冯卓听了柳洪的话,却摆摆手道:
  “柳大人言重了,您先走好,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柳洪听后只觉得是冯卓在为自己宽心,他今日能用那点儿浅薄的算计,来换得圣心一顾,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至于以后……他怎敢奢求?
  看着柳洪的马车远去,冯卓终究没有说出那句“替咱家向徐秀才问好”。
  那孩子还未入仕,就已经得到了天下之主的目光。
  还是,先不要吓到了人了。
  不过,今日之事却也让冯卓真真正正的意识到皇上对那徐秀才有多么的上心。
  随意入宫的腰牌给了,这是让那徐秀才真遇到事儿,虽是都能入宫告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