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娘子,与你家伯母说好了?”紫娘问,又道声,“吃笋吗?昨日我和道人去林子里挖了一些。”
“吃的。”孟元元牵着嘴角。
前一天挖笋,是知道今日贺勘会来,而特意准备的罢?
紫娘走出几步,见孟元元还在远处,于是折回来道了声:“贺大人已经离开了。如果娘子留下来,公子铁定也会留下来的。”
孟元元并不是因为贺良弼,而停在原处 ,她只是在想诸先生的话。表面上或许没什么,可是心里当然不可能平静。
“当年,你们为什么不去寻他?”她问。
他,指的是贺勘。
三步外,紫娘站住,笑容僵在脸上。不期然,那段过往冲撞而来,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因为,”良久,紫娘嘴唇抖了抖,“夫人被关起来了。”
孟元元不解,她看出空清在意贺勘,既如此,十年都不曾想过去寻他吗?
“后来呢,你们一定知道他在红河县罢?”
“知道,”紫娘点头,嘴角略微苦涩,“夫人曾经偷偷去看过他,在书院外听着里面的读书声。混在一起的声音,根本不知道公子的在不在内……”
“所以,贺家抛弃他,只是因为怕被陆家连累上?”孟元元继续问,“可他是贺家的公子,不是吗?”
紫娘摇头:“并不是这样简单。”
两人站在这处朝阳的僻静处,山风从两人中间穿过。
紫娘往竹林的方向看了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等回过头来的时候,对着孟元元扯了下嘴角。
“公子自幼聪敏好学,陆司使很是喜欢这个外孙,去权州上任时便带上了他,想让他看看外面。”她低下头,双手扣起端在腰前,“那时候航海开始繁盛,进出的贸易很是繁荣,公子大部分时候都留在陆家那边,夫人也放心。”
孟元元听着,当初贺勘说他小时候应该见过她,这样看来应该是真的。
只听紫娘继续道:“想必娘子知道十年前,陆司使因为严重渎职而被罢免,更是全家发配琼州。当时,公子正在陆家,将所有都看在眼里。贺家是有人想去接他,可人到了权州,才知道他不见了。”
“不见了?”孟元元问了声,才十岁的贺勘,他会去哪里?
“对,”紫娘点头,继续道,“后来听说有人看见他从市舶司跑出来,人越喊他跑得越快,然后就再没找到。”
孟元元猜到了接下来的事,那就是贺勘跑到了红河县。权州与红河县相隔甚远,他缘何跑到那儿的:“他为什么跑?”
“不清楚,”紫娘摇头,随之叹了声,“剩下的事估计孟娘子知道了,公子他成了秦家的养子。当时确实是没找到他,知道他还在人世,已是多年后。”
只是那时候早已经物是人非,夫人进了清荷观,贺良弼娶了新妻,没人再提及贺勘。
可孟元元并不信,贺家好歹有些势力,要真有心想找,一定寻得到贺勘,只是他们放弃了,或者是根本就不想找他。
“其实,夫人去找过公子,可是公子并不想回来,他说宁愿留在秦家。”紫娘说着,记起了陆琴心当时的悲哀,“公子无法原谅夫人,不管是当初对陆家,还是对他。”
不过她看得清楚,那时候贺家根本不会出手想帮,说是陆家罪名已成定局,贺家根本无力插手,后来愣是将陆琴心关了起来。也就是那时,陆琴心对贺良弼彻底死了心。
孟元元听着这件复杂的往事,才知道贺勘当初到底经历了什么?难怪他总是一副冷清疏淡,大概曾经绝望心死过罢,所以他不是个快乐的人,又怎么对别人笑、对别人好呢?
紫娘看见孟元元叹息,往前走进一步,压低声音:“有一回,蓝夫人来过清荷观,看似不经意提起过一句,当年是有人追杀公子。”
本也不想说,可是见孟元元很是疑惑,便提了一声。
如此,所有的事情都通了。为什么是在红河县,秦父捡回去奄奄一息的贺勘,因为他为了活着,只能不停躲避,不停的跑。
“什么人?”
紫娘摇头:“不知道。蓝夫人虽然是贺良弼的继妻,为人有些心思,但倒不会拿这些事来乱说。”
“他,”孟元元喉咙有些发涩,连带着眼角也开始不舒服,“自己都知道罢?”
亲眼见外祖家塌陷,后面被人追杀,在这个时候贺家放弃了他。所以他说不回来,要留在秦家是真的。
紫娘点头:“夫人好容易找到他,可他并不认夫人,只说自己姓秦。说当年的事,他一点儿都没忘,以后会也会一一的查清楚。”
日头西垂,有一道清隽的身影自竹林里走出,站在小径上四下张望,像在寻找什么。似没找到,他脚步快了起来,往前跑着,面上几分焦急。
孟元元从紫娘身边跑开,将自己的身影送去了显眼处。
竹林外,男子脚步一顿,本还没有表情的脸上,登时便有了笑意:“你跑去哪里了?”
熟悉的脸,熟悉的声音,只是好柔和,像清荷观正殿屋顶上落下的光晕。
“我,我去了……”孟元元开口时,声音竟有些颤抖,还不知该说什么,只站在那儿。
贺勘见了,朝她走过来,最后站在她面前:“怎么了?”
孟元元看着他,嘴角蠕动两下:“口里发苦。”
“嗯,”贺勘不由笑了声,捏了下她的耳朵,“所以,你料定我身上会给你带饴糖?”
他笑得好看,然后从锦袋中捏出两粒饴糖,用那油纸包的完好。指尖一搓,便剥了那一层外皮儿。
孟元元皱着眉,心中鼓鼓囊囊的,一趟清荷观之行,进知晓了这么多。她分辨不出诸先生口中那些真假如何,但是知道紫娘道出的贺勘那些,绝对是真的。
这么多年,他心里装着的都是这些吗?他曾不会说出来。所以努力的读书参加科考,为了将来查清陆家的事。
那颗糖,他给她送来嘴边。
“张口,”他看着她笑,清冷的眉眼有了温度,“贺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