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在窗前太久, 贺勘觉得头开始发疼,至于怎么疼,却不好形容。像是一团揉不开的棉团,塞进脑颅中, 彻底阻塞了他引以为傲的清明。
他仍旧盯着窗下的纤柔身影,看着她面上浅笑, 软软说话。即便如此阴沉的天气,仍旧盖不住她脸上的明媚。
“走?”他嘴角动了下, 轻无飘渺的送出一个字。
为什么要走?她千里迢迢从红河县来洛州府, 不就是来找他吗?
眼看着, 原本等在雅乐馆外的男女,被伙计领着进了坊内,那片碧色的裙角彻底消失。
贺勘回神,胸口憋闷厉害, 脚步后退两步,终于离开窗前。可那道隐约的声线, 总在耳边一遍遍的响着。
“应该快了。”
他呼出一口气, 阖上双眼, 须臾便再睁开。
后头,布庄掌柜见着人一直站在窗前, 也不知是怎么了。前面还说自家娘子来了,那为何不下去相见?
正想着, 就见贺勘转身,大步往楼梯这边而来,神情冷淡。
“公子,稍等。”掌柜的忙将人喊住,指着窗边道,“你家娘子的臂套。”
贺勘才将要迈下阶梯,闻言脚步一顿,回身看去。
桌面上,那副包好的袖套正安安静静躺在那儿。是他准备送给孟元元的,因为她的手臂伤到,郎中说冬日里不容易好,他就想到用兔毛给她做臂套。
她要弹琴的嘛,手臂一定要保护好……
贺勘木木回身,重新折回去,伸手拿上那副臂套。明明轻柔之物,握上时却沉重许多。
手里攥上毛皮的柔软,他忽然就想起了她柔软的筋骨,以及两人在红河县时同住一房。
对呀,她是他的妻子,怎么可能会走?许是方才听得不真切罢。
他心中这样想着,但是胸口的闷意并没有减轻丝毫。再往对面的雅乐馆看了眼,他不是在等她吗?她来了,他当然该过去找她。
这厢,雅乐馆内。
头晌,馆里并没有什么客人,整个显得静悄悄的。
伙计去了二楼请示馆主,孟元元和郜英彦则等在一层,坐在靠门边的桌前。
雅乐馆是文人与风雅之士光顾的地方,里头布置自然与别处不一样,处处透着别具一格,连墙角的一盆兰花,也是打理得精致。
两人不去欣赏这里如何,随意拉着话。
“我多年没回过权州了,也不知现在何样?”孟元元提起自己的家乡,心中动了动,隐约萌生出一分雀跃。
终于,就要回去了吗?
在红河县四年时光,母亲走后守孝两年,后面意外与贺勘生出那场荒唐,也就留在秦家。如今这一切,眼看着都要过去。
想到这儿,肩头略略松缓。
边上的郜英彦笑笑,身子往后靠上椅背:“我倒是常去,还与课安见过几面。”
“我表哥,他现在可好?”孟元元问,心内想起了表亲穆家。
因为都是海上讨生活的人,孟家和穆家多有来往,加上父亲与穆母是表姐弟这层关系,平日里都是互相照应。也可以说,她和穆课安是一起长大的。
郜英彦望着天花板,想了想:“这番航海回来,我见过他。他没有接手经营家中营生,而是进了衙门当差,在市舶司中任都吏。”
“是吗?”孟元元应了声。
想起一年前,自己和贺勘成亲的事,办得有些急。穆课安闻讯到了红河县时,已是离出嫁只有两日。他是等她出嫁后,才回的权州,从那以后两人再未见过。
郜英彦见孟元元不说话,说道:“等你回权州,就能见到他了。”
孟元元点头,往二层的楼梯看了眼,好像还没有人下来的意思:“兄长明年春还是去南洋吗?”
“对,”郜英彦应道,“出了正月就动身,先跑一趟真腊,不去远了。途中,我会帮忙留意孟叔父的消息。”
“谢谢兄长。”孟元元道谢。
都说跑海运的商贾家中有财富,可也都是拿辛劳换来的。无垠的大海上总存有各种风险,就如自己的兄长,那次出海后再无消息。
如今离着年关越来越近,旁人家中远行亲人俱是赶回家团聚过节,唯有她,还在苦苦寻找父兄的消息。
这时,楼梯处传来脚步声,是雅乐馆的馆主从楼上下来。
孟元元与郜英彦一同站起来,往前走上去。
馆主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一套水红色裙装,肩上落着条轻纱披帛,一步步从阶梯上下来,身形略丰盈。
当她一见一层等候的男女,眼睛瞬时一亮,盯着走进的女子心中点点打量。
“绣馆主。”郜英彦先一步上前,对着站在楼梯一半的女人做了一礼,“古松吟现下已经带来。”
站在后面的孟元元,从包袱中取出自己的琴谱,双手往前一送,同时对上了绣馆主打量的目光。
“听说娘子也会阮?”绣馆主看那琴谱一眼,随后视线再次回到孟元元脸上。
“会一些。”孟元元回了声。
绣馆主点点头,手往扶栏上一搭:“是这样,前朝的古松吟已经失传,你们现在说手上这本是,叫人不好信啊。”
闻言,孟元元也不急。本来就是这个道理,早已失传的东西,说给谁听都会怀疑。
“馆主有这样一间雅乐馆,自然对各种曲乐十分了解。古松吟不说多厉害的曲子,可也是当初的名士所作,其中你肯定也是知道一些的。”她看向绣馆主,一字一句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