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平安上了马车后她就躲在角落里,一个人低着头,就像是个车里无关痛痒的摆件,安静极了。
何平安因好奇偷偷看了她几眼,被顾兰因用书拍了一下,到了当铺就被赶下去。
何平安站在门首,见他往城外去,一想就想到他此去的目的。
白泷失踪也有三天,他如今不仅带了三千两的银票,还带了一个模样俊俏的女孩,八成就是为了赎她的。
“倒也是个舍得的人。”
何平安伸了个懒腰,今日没他在身侧,如释重负。
临到晌午的时候,当铺里来了几个福建人,要当几样青铜器,闵朝奉看他们的衣着打扮,怀疑这些东西来路不正,一面将人留下,一面就朝何平安使了个眼色,何平安来了这么些天,心领神会,当下悄悄地就出去了。
跟着她的那个司务是个碎嘴里,自打出了门就没个消停的,两个人去报官,不想年底了,偷鸡摸狗的事太多,两个人等在衙门外头晒了一会儿太阳,好不容易原路返回,哪知道路上冲出一匹疯马。
戴着瓜皮小帽的司务瞪大了眼,这会儿先顾着自己,往旁边一闪,哪有工夫去看何平安。
他嘴里喊了两句,惊魂未定,又有一匹马冲过来,路上撞翻了好些个摊子,周围乱糟糟的。等到马跑远了,他这才定下心,只是到处都看不见何平安了。
与此同时,趁乱得手的几个水匪将人拖到附近的据点,先将昏迷中的少女改头换面。
李毅吃过一次亏,这一次不仅将迷药的份量加重了,就是看她晕过去也不放心,特意摸了摸她的脉搏心跳,还将她的手脚都捆好。
“有必要这样么?”
“你不知道,这般才万无一失,咱们要先一步把她带出城。她那个夫君手上不仅有钱,在官府里也有诸多的帮手,上一次灭了咱们许多兄弟,你们还不长记性?”
“是他?上一次那胡姓富商不是也死在了船上么?”
李毅冷笑道:“你们真傻,那是故意钓咱们呢。”
“他那个丫鬟把这事都告诉了我和老孙,这一次咱们若不狠狠宰他一回,岂不是白白吃亏?”
几个同伙点点头,李毅平日最为谨慎,这话既然是他说出的,必然是十分可信,当下不再多说,将她换上妇人衣裳,拆了发髻重新梳拢,打扮成一个病重的小娘子,往驴车里一塞。
李毅驾车出城,另几个同伙分散着先后出去,一路很是顺利。
只是一个少女悄悄跟了一路,到了城门口,谁也没有发现。
说来也巧,她不是别人,正是当初与李毅有过些许交集的柳惠娘。
原来柳惠娘时常带着家里老妈子出来,若是采买鲜鱼果蔬,便从当铺那条街上路过,今日见当铺里没有顾兰因,她犹豫良久,终于打算趁此看一看何平安。
不过她眼尖,还未到当铺边上,就瞧见当初拐她的李毅。
李毅长了一张极普通的脸,丢在人海里估计都不会有人记起,偏偏遇到了柳惠娘。当日将军庙附近的民宅里,她记得清清楚楚,再次遇见,就猜他不做好事,因势单力薄,她一路跟着,果不其然,亲眼就瞧见了他趁乱绑人的画面。
柳惠娘带着个老妈子不是他们的对手,于是将他们的据点记下,一面差人去报官,一面跟到城门口。
李毅等人前脚出城,后脚就有应捕骑马依着柳惠娘指的方向,急追过去。
此处且按不表,只说白泷那头。
孙珍说话算话,到了地方,见顾兰因把人跟银票都送到了,就把白泷松绑,叫她自己走过去。
身材魁梧的汉子弯腰捡起地上的匣子,同时尽量露出和蔼的表情,朝那有些痴傻的少女招了招手。
璧月的妹妹蹲在地上,不知他要做什么,冷风吹在脸上,她嘴唇发白。
孙珍看她可怜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在自己袖子里抽出一条帕子挥了挥。
女孩眼睛一亮,仔细瞅了半晌,吐出两个模糊的字音。
孙珍手上的帕子是璧月送的,她认出那是姐姐手边的那条,于是慢慢站起来,踩着地上的断枝残叶,笨拙地绕过几棵树,小心翼翼到他跟前。
孙珍笑了笑,伸手正要牵着她走出这片林子,忽然瞥见一抹刀光。
男人难以置信,左手断了一指的女孩从袖子里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一把扎进他的腰腹,像是用了毕生的力气,她紧紧咬着牙关,眼神极凶狠。
不远处,顾兰因笑盈盈看着,嘴里道:“真是恶有恶报。”
“狗贼!”孙珍猛然醒悟,“你给雁儿灌了什么迷魂药?!她怎么……怎么……”
男人目眦欲裂,既惊又怕,伸手就要夺过她的刀,谁知道那刀才拔出来,还来不及丢,那小女孩抓着他的手,睁着眼就往他刀口上撞,孙珍来不及防备,更猜不到她有这样的举动,身子一时僵住。
白泷也吓了一跳,她躲在顾兰因身后,颤声道:“这丫头是怎么了?”
“为她姐姐报仇。”
顾兰因负手瞧着孙珍崩溃的样子,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
孙珍伸手妄图捂住雁儿脖子上的血窟窿,怎奈那血喷得太多,他一手拿着刀,一手沾满了鲜血,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尚未回过头,就听见一声渗人的尖叫。
孙珍身躯猛地一震,他转过头,只见一个显怀的女人踉踉跄跄朝他冲了过来,泪流满面。
“雁儿?雁儿!”
璧月被山明从陈家带出来,顾兰因说是带她看妹妹,哪想到了这儿,就看到这一幕。
“你这个畜生!”
她嗅着空气里的血腥味,跪在脏雪上,抱紧刚刚死去的小女孩,浑身抖的厉害,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雁儿,姐姐、姐姐来了。”璧月喃喃道。
孙珍还想解释,璧月冷冷看着他,心死如灰。
“我知道,我知道不是你。”她声音哽咽,一双眼里布满血丝,随后缓缓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年轻男人,“你这个骗子,你说……你说我乖乖听话,就不动雁儿了。”
顾兰因面露哀色,似是叹息一般,无可奈何道:“你要是听话,孙珍又怎么上门了呢?”
“我只想给璧月讨个公道罢了!她压根不知情,只是我没想到你看着人模狗样,却是这样的丧心病狂,对着一个又聋又哑的孩子也能下狠手!”
孙珍闻言指着他大骂,怒上心头,拿着刀就想冲上去杀了他。
顾兰因瞧了璧月一眼,笑道:“原来是我误会了。”
他这不动不痒的一句话简直是在火上浇油。
孙珍被他摆了一道,如今怒不可遏,猛地挥刀就要砍他。
冬日的密林里,男人魁梧的身躯仿佛一座小山,他面目狰狞,手中刀刃沾满血,一副不死不休的姿态,格外骇人。
这样近的距离,白泷心跳到嗓子眼,见少爷也不躲,她急急绕到少爷身前就要给他挡刀,顾兰因微微一诧,千钧一发之际,忽听见密林里传出“咻”地一道声响。
一支暗箭正中男人的心口。
孙珍没来得及扭头,身体便重重地砸落在雪地上。
而衣着狼狈的侍女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只见男人修长的手指抓握着锋利的刀刃,挡住了大半的力道,刀口只浅浅地戳进了她的胸口,不曾伤及心脏肺腑。
日光透过林梢洒在身上,冰冷透骨,射暗箭的小厮从一处隐蔽的地方走出来,周围还有几个应捕。
“让少爷受惊了,成碧该死。”
成碧背着弓箭走上前,那几个应捕则收拾残局,也不知他们瞧了多久,大着肚子的女人听他们说孙珍该死的话,气血翻涌,心内悲痛万分,最后一口血喷了出来,像是喘不过气一般。不过无人理会她。地上雪在慢慢融化,几个应捕谢过顾兰因,当着璧月的面将孙珍的首级砍下。
未几,陈家人循声找过来。
披头散发的女人握着簪子,面容呆滞,她摸着雁儿的手,忽有了无尽的力气,于是对着周围的无数双眼睛,狠狠朝着自己的脖子扎过去。
“不好,快拦住她!”
众人一拥而上。
只是太迟了,眨眼间,雪地上又添了一具温热的尸体。
第58章 五十八章
陈家人把璧月的尸体带回去, 秋妈妈留下跟那几个应捕打听这儿发生的事由。
“这水匪财迷心窍绑了顾公子的贴身丫鬟,约在这林子里交赎金。正好知府老爷还在追捕这些水匪余孽,顾公子便事先知会了咱们一声, 借着他冒头的机会,将他一网打尽。”
秋妈妈不解:“那咱们府上的人怎么也在这儿?”
其中一个应捕笑道:“这女人原先跟这叫孙珍的水匪便有勾结, 后来看上了顾公子的家财, 做了顾公子的小妾, 她本要跟孙珍里应外合,狠狠诈他一笔,不想贵府少爷看上她这张脸,把要了过去。如今在陈家她没了依靠,又怕肚子里生的是个女儿,这才一不做二不休,偷偷招来孙珍, 把白泷姑娘绑了, 打算敲一笔银钱和他远走高飞呢。”
“咱们盯了她好久,不想还是迟了一步。”高个儿的应捕把地上小女孩的尸体抱起来, 神色戚戚, “顾公子节哀。”
顾兰因低垂着眼帘, 手上在滴血,他脱掉身上白色的大氅, 缓缓盖在了雁儿身上, 一言不发。
秋妈妈以为他心里难过着呢, 也道了一声节哀,邀他去陈家坐一坐, 顺道包扎伤口,更换衣裳。
顾兰因谢过她的好意, 只是让白泷跟着秋妈妈过去,自己则与这些应捕先回城。
“等会儿我叫成碧过来接你。”顾兰因对白泷道。
白泷一身狼狈,闻言点了点头,叮嘱他路上小心。
林子里两拨人一南一北分开,风刮过树梢,积雪簌簌落下,展眼就过了晌午,路上行客匆匆,见这几个捕人还拎着个首级,嫌晦气,纷纷避让。
顾兰因坐在马车里,忍着手上的痛楚,清洗过伤口后敷药包扎,半途一辆驴车经过,避得远远的,那几个捕人不曾关注,等快要到城门口了,见到几个相识的兄弟,神色匆匆,上前一问,这才后悔起来。
“你们说的驴车我们确实见过,不过如今到年关,咱们手上还拎着孙珍的首级,来来往往的都避着咱们,就给疏忽了。”其中一个应捕说起来脸上尽是懊悔之色。
成碧掀开马车帘子,顾兰因端坐在马车里,似乎不曾听见他们说话。
眉眼清隽的年轻人望着天色,微微叹了口气。
“顾公子?您身子怎么样了?”
“很好,不必担忧,既然内子失踪了,烦请诸位勉力相助,顾某先谢过诸位,这些盘缠有十两,以备诸位路上食宿花销。”
顾兰因从马车里出来,将盘缠交给成碧,随后解开一匹马,成碧看他眼色,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就翻身上马,跟着追捕出城的应捕一起。
顾兰因一个人走回去。
路上天色变了,被风吹来的云絮挡住了日光,隐隐约约像是要下雪。
偌大的浔阳城蒙上了一层黯淡的光泽。
一身白衣的年轻人微微仰着头,不知什么时候小雪已经飘在了风里,周遭的一切模模糊糊,他回首望着来时的路,不见何平安,心里无端生出一丝怨恨来。
说是被人拐了去,只怕又是逃了。
——
浔阳城外。
那辆驴车走到半路,几个人见到有应捕拎着孙珍的脑袋,心知事情不妙,连忙就要换路逃走。
李毅将驴车停在湖边一处水匪常来分赃的据点,几个人商议好最后碰头的地点,随后四散出逃。绑来的少女由李毅背着带走,他不敢在浔阳做过多的停留,连夜弃了大路,先从山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