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看到它的第一眼,他遇见它的第一眼,他就明白了——
  我是个艺术家。
  天生的、绝妙的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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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对那团毛茸茸的温暖伸出手,制作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幅无比美丽的图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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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打骂女人,女人打骂他。
  但他远不是食物链的最底层——原来他还可以——其实还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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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冬,漆黑的小巷。
  孩子从翻倒的纸箱下爬出来,呼吸急促,脸上是满足的笑容,双手双脚都沾着血。
  他随手把被扭断脖子的流浪小猫丢到一边,捧着温热的猫血,一点点涂抹自己的指甲缝、脚趾、人用来呼吸的口子——
  啊,好温暖。
  也好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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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个伟大的艺术家,他用这样温暖又美丽的东西填满自己空荡的一切——
  而且,是那样轻易,又是那样便捷。
  男人不在乎女人,女人不在乎孩子,孩子不在乎一只猫的死。
  嘿嘿……嘿……
  他是强大的。
  他拥有温热美丽的血,他无比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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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随着他慢慢长大,事情有了变化。
  他不得不频繁地搬家,因为他的住址附近总会出现大量的死猫死狗,人们会投来怀疑的眼神;
  他的身上总是沾着奇奇怪怪的腥臭味,也没读过什么好学校,更没有聪明伶俐的脑瓜。
  没什么人愿意招他这种人做事,他也没什么工作愿意去干。
  他是个艺术家,艺术家是不需要工作的,艺术家只需要呈现出自己的作品,呈现出这世上最强大、最美的思想。
  最终,他成了一个用粉笔在街头涂画的艺人,躲在黏腻又沉默的雨衣下。
  虽然用粉笔画画是他的主业,但那赚不到钱,他偶尔还帮一些不正经的小店涂画招牌,也偶尔帮那些深夜流窜的非法毒|贩或妓|女望风,在警车靠近前对他们打手势。
  毕竟他常驻、流浪的街头,并不属于一个光明和谐的社区。
  这里几乎只有毒|贩、妓|女和流浪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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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他很喜欢这片街区,就像他喜欢自己童年的家。
  它们共同滋养他创造出美丽的画。
  他唯一遗憾的,是自己的画还不够美,不够强大。
  ——死去的猫,死去的猫,死去的猫——他已经制作它们几十年了,几十年了——他需要更多、更多新鲜的、刺激的——嗬——看看那些摇曳生姿经过的妓|女们——倘若能在她们白皙的脖颈旁作画——
  但,许多想法,也只是想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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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没钱,没能力,更重要的是——
  他不敢。
  他帮过这片街区里几乎所有的贩|毒者、卖|淫者、苟且偷生者望风——他知道那些人狠起来是什么模样,他知道有多少看似天真的女人裙下藏着电击|枪与明晃晃的刀片——他熟识这个街区每一个妓|女的地址,却也熟识她们每一个对男人曾做过的报复——他熟识这个街区每一个流浪汉蜷缩的位置,却也害怕他们睁开浑浊的眼球注视自己——
  他甚至害怕那些被拐卖来的孩童扒手,他任由他们嬉笑着往自己的头发上砸石子,也不敢去回头哪怕呵斥一句。
  他不敢招惹她们。
  或他们。
  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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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连掐住野猫的脖子,被猫的眼睛所凝视,他的手都会微微发颤,双腿都站不直。
  所以每次之前他都要给它们灌药,在它们彻底失去意识后,才轻轻地割开喉咙。
  他害怕被注视。
  他害怕手下的东西开始挣扎。
  他害怕任何意义的反抗——因为那会让他觉得、让他觉得——自己似乎——
  所以,有些事,注定只能停在脑子里。
  他只能买得起让猫完全昏迷的药物,他根本没渠道买针对人的药。
  ……所以,一直,他只是个望风的小卒,只是个街头画画的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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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某天,他依旧在那个街头握着粉笔画画,沉默地用半白半粉的笔头涂着自己钟爱的鲜血。
  有个背着吉他的男人从他身边经过,步伐轻快。
  然而,越过地上的粉笔画时,他顿了顿,停下脚步。
  转头。
  “请问,你画的是什么?”
  那个男人说话的语气格外温和礼貌,即便是对着街头流浪汉打扮的艺人。
  ——这让他当时升起了无可抑制的厌恶感,因为那该死的一听就是个上流人——上流的男人来这里做什么,上流的男人就该躺在他们腐烂发臭的世界里玩女人——
  “你画的是,你杀死的许多流浪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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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粉笔“啪”地断在地上。
  他没有抬头。
  他死死盯着那男人踩在自己画之前的鞋。
  ……好吧,或许这不是个上流男人,因为那不是锃光瓦亮的皮鞋,那只是一双洗得很干净的杂牌球鞋。
  这是个涉世未深的学生。
  背着吉他,穿着球鞋,傻乎乎地闯进这个与自己格格不入的街区,因为路边稀奇的画停下——他还以为这里是象牙塔般的学校吗。
  蠢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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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为什么要画这些呢?”
  那个学生似乎发自内心地感到疑惑:“比起被杀死的猫,活着的猫难道不是更适合成为作品吗?”
  ……蠢学生。
  “滚开。”
  那学生听上去比这片街区的任何一个五岁小孩都要稚嫩、无害——他不禁有了些勇气,他不禁开口呵斥他——
  “滚开,别打扰我的画,滚!”
  “……别激动啊,我只是有点好奇。唔,还有,你的画里为什么没有狗呢?因为狗没有猫美丽吗?”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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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冲那学生的球鞋狠狠砸了一块粉笔,后者似乎是吓到了,那双鞋慢慢走远。
  他呼哧呼哧喘了好一阵,心脏噗通噗通跳动,兴奋感缓缓涌上喉咙。
  那是他无数个月来最兴奋的一次。
  他成功呵斥、驱赶了一个无害的人。
  并非流浪动物。
  是人。
  ——无害、年轻、温和又稚嫩——这样好欺负的人——啊——如果他还能向更多的人——无限的冲动几乎要从喉咙喷涌而出,他兴奋得快呕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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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好,画家。”
  在最兴奋、最快乐的时候,又有人,突然停在了他的眼前。
  似乎已经入夜了,周围很暗。
  ……又似乎没有入夜,才过了多久,那个学生明明是白天来到他的画前……咦,是白天吗?
  他直愣愣地盯着停在眼前的鞋。
  锃光瓦亮的皮鞋,上流又精致。
  “你好,这位画家。”
  ……第二个停在他眼前的男人又说了一遍,话里有着尽管巧妙遮掩、但还是暴露出来一些些的不耐烦。
  ——也可能他根本没遮掩,在面对这样一个街头艺人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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