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黎不信,伊藤浅子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
想到这里,她对伊藤浅子点点头,转头对摩尔说道:“我去现场看看。”
摩尔做了个ok的手势。
谢黎换上防护服,走进公寓的浴室。
死者已经被转移,现场被扫地机器人打扫得一尘不染,但再完美的现场也不能掩埋真相。
很多时候,警察破案靠的并不是凶手遗留的线索,而是死者的社会关系。
多处致命伤,说明凶手行凶时情绪激动、愤怒。
光是这一点,就可以从社会关系入手了,查一查死者生前跟谁有利益纠葛,跟谁发生过争吵,又邀请过谁到家里来做客。
现在满大街都是摄像头,随便一个软件都有摄像、录音的权限,找到凶手只是时间问题。
谢黎想,这么“简单”的案子,有必要让她来主持正义吗?
她直觉这事还没完。
谢黎脱下防护服,扔掉一次性口罩和手套,站在公寓走廊的尽头,等待直觉应验。
她有预感——说不清这预感从哪里来,但就是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修会给她发消息。
果然,九点半,一条未知消息跳了出来:
“凶手在这里。”
附件是定位信息。
谢黎立刻插上配枪,骑摩托赶了过去。
一路上,她听见自己的心脏在怦怦狂跳,全身血液都簌簌冲向头脑。
这是危险的。
——发信人大概率是修。
他给她发消息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研究她,折磨她,冒犯她。
这是不合常理的。
——修是一个心理变态,他大多数行为都是心血来潮,不带感情,也没有动机。
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不该相信。
她应该停下来。
——可是,她却毫不犹豫地赶到了定位地点。
这里以前是屿城的工业区,后来投资商跑路,留下一片富丽堂皇的烂尾楼——只要不看光秃秃的水泥地,以及无处不在的脚手架,的确当得起富丽堂皇四个字。
现在,她在烂尾楼最边缘的一幢小楼里,四面漆黑,荒无人烟。
谢黎拔出后腰的配枪,咔嚓上膛,一步步往前。
就在这时,她脚上一滑,传来一种古怪的黏腻感,如同踩到了某种水栖动物。
谢黎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打开战术手电往下一看。
是菌丝。
黏湿的、柔软的、脆弱的菌丝。
她每走一步,就有菌丝黏过来。
很快,她的腿上、脚上都是这种白色丝状物。
谢黎强忍住不适,抬眼望向四周:“修?”
几秒钟后,一个声音在前方响起:“我在这里。”
修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他似乎已经忘记电梯里那场不愉快的谈话,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两手插在裤兜里,姿态从容而优雅。
他五官清峻,气质温和,看向她的眼神友好极了,完全无法想象不久前才对她作出了一番冷漠刻薄的评判。
修这个人令人捉摸不透,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对自己的表情有一种近乎恐怖的控制力,不要妄想从他的脸上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因此,她放弃寒暄,开门见山道:“凶手呢?”
修却凝视着她,缓缓说道:“你是高兴的。”
“什么?”谢黎没听懂。
“谢警官,正义得到伸张,你高兴吗?”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微微笑着,模仿之前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是高兴的,谢警官。”
第194章 chapter 8
最后一个字落地, 谢黎浑身不适已达到顶点。
不是因为修又在冒犯她,而是因为那些菌丝……还在向上蔓延!
菌丝密密麻麻,蠕行的时候, 会渗出湿冷的黏液。
黏液积淀在一起, 谢黎抬脚往前走时, 就像在泥泞里行走一般,甚至感到了轻微的阻滞感。
不是说, 只有他情绪激动的时候, 才会分泌这些菌丝吗?
为什么从她踏入这里开始, 菌丝的生长就没有停过!
谢黎深吸一口气,努力忽视脚上的菌丝:“凶手呢?”
修却不肯放过她, 眼睛如同一对高精度的摄像头, 牢牢锁定在她身上:“回答我的问题,谢警官。”
谢黎沉默片刻:“是, 我是高兴的,但那又怎样?直到十九世纪,人们都会因罪犯被当众绞死而振奋欢呼。希望罪犯被处以极刑是人之常情, 没什么好羞耻的。”
修笑了笑:“我好像没说,这是一件值得羞耻的事情吧。”
……很好, 她又掉进他的陷阱了。
谢黎算是发现了, 修每次开口都会掌握对话的主导权。
每一次都是如此,没有例外。
下一次,她绝对不会如此轻易地回答他的问题。
“所以,凶手呢?”谢黎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
“她在这里,”他微微侧了一下头, 望向烂尾楼的顶层,“但带你见她之前, 谢警官,我想请你回答几个问题。”
又来了。
谢黎不知道修对她的兴趣是从哪里来的,每次见她都会问一大堆问题,跟来做调查问卷似的。
他看向她的眼神,更是好奇得几近露-骨——字面意思上的露-骨,像要剖开她的颅骨,直直望进最深处一般。
她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谢黎谨慎地问道:“凶手还在活着吗?”
“活着。”
“行,”她只能妥协,“你问吧。”
修看着她,却问了一个出乎她意料的问题:“你觉得公司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谢黎皱皱眉:“我不接触公司。”
“你接触的。”修温和地说,“屿城警局的赞助商是生物科技公司,你们的武器、装备、汽车,都是由生物科技统一发放。某种程度上,你们跟公司的安保人员没什么区别。你的上司艾丽斯·摩尔,更是同时跟好几家公司都有勾结,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一点。”
谢黎没作声。
她确实不知道。
修见状,眉头一点一点皱起,神色逐渐变得错愕:“你居然真的不知道。”
谢黎觉得他这句话的羞辱意味比之前更重,难得有些恼怒:“我不爱八卦,有什么问题吗?”
“请原谅,哈哈哈……”修忍俊不禁,摇头笑了起来,随即笑声越来越大,几乎是纵声大笑。
他似乎真的心情极好,眼里带着笑意,声音听上去也愉悦极了:“警官,你不知道,我在研究所那几年,总能听见夸赞你的声音。很多。从很远的地方传到我这儿来。我一直很好奇你是一个怎样的人。在我的想象里,你要么是一个能说会道的骗子,要么是一个无坚不摧的战士。”
“见到你本人后……”他说这句话时,仍然带着微许笑意,“老实说,我很失望。”
谢黎心想你谁啊,我管你失不失望。
她也来了点儿火气:“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穿一身黑衣服戴个面罩,半夜在街上巡逻,谁跟公司有勾结,就一枪毙了他?”
“不,谢警官,”他笑意未尽地说,“你完全误解了我的意思。我说的两种人,都有自保的能力,而你没有,一点都没有。你甚至不知道上司效忠于谁。你就像一条误入大海的小鱼,以为只要把周围想象成鱼缸,就不会被吃掉。”
“但在我看来,”他似乎觉得她是一个挺有意思的笑话,又笑了起来,“你已经离死不远了。你想听听,周围人是怎么看你的吗?”
“你想说就说吧。”谢黎说。
修看了她片刻,却摇了摇头,改变了主意:“算了,你不会想听的。太肮脏了。”
谢黎从头到尾都没有信过他的话——什么总能听见夸赞她的声音、周围人是怎么看她的,她感觉这不过是修为了冒犯她而随口编的瞎话。
不管怎么说,他总算问完了,她终于可以去见凶手了:“所以,能带我去见凶手了吗?”
刚才的对话,似乎极大地取悦了修,他终于不再卖关子,转过身,彬彬有礼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跟我来。”
谢黎跟了上去。
一路上,修不再谈论之前的对话,也没有继续问她问题,而是简单介绍了一下凶手的情况。
他思维清晰,谈吐自然,声音低沉而平淡,娓娓将前因后果道来,几乎让她听入了神。
但只要仔细听就会发现,他完全按照逻辑顺序叙述整件事情,不带一丝一毫的个人情感,态度冷漠至极,令人毛骨悚然。
仿佛这个故事的主人公不是人类,而是一只鸟,一头鹿,畜牧场上随时会死去的牛羊。
他看待人类,如同在看另一个物种。
这让谢黎不寒而栗。
谢黎大概还原出了事情的起因经过。
凶手名叫克洛伊·梅森,今年三十五岁,屿城本地人,有一个可爱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