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哦。”小丫头揉了揉眼睛，任由奶娘给她整理衣服。她的眼神有一瞬间迷茫，好不容易才想起来, 是九叔接她过来玩。
她是喜欢进宫找九叔玩的。
奶娘压低着声音, 叮嘱道：“夫人交代的事儿，公主可还记得？”
“记得，记得。”小丫头的小脑瓜一磕一磕的，“娘亲说要哥哥，要哥哥……”
要哥哥干啥来着？
她忘了，只记得主语，不敢说下去, 怕奶娘责怪她。哺育她的奶娘是毛夫人的心腹，跟她娘亲站在同一阵线，奶娘若是告状，娘亲肯定要骂她的。
奶娘以为小孩记得牢靠, 微微颔首, 把建昌公主交给陛下的人。当今帝后和孩子们在一块儿的时候, 皆不爱宫人奴仆在跟前，头一回她想跟着建昌公主，结果被陛下身边的太监领出来，叫她去隔壁喝茶。
隔着宫墙，隐隐能听到孩子的笑声，快乐极了。
萧靖看着那么一个小丫头，小短腿吃力地跨过门槛，险些要摔跤。他干脆把建昌公主抱起来，逗她：“善德有没有想朕啊？”
“有，我做梦都在想九叔！”
高善德奶声奶气地说话，小眼神却落在御前的糕点上。她出门早，奶娘只给她喝两口奶，连饭都不叫吃，怕她在路上要拉屎拉尿。
亲娘毛夫人是知道且同意的。
建昌公主高善德是孝昭帝唯一的女儿，是高演登基之后才出生的孩子。若是孝昭帝还活着，必定疼爱她如珠似宝，只是她不足两岁，亲爹死了。
娇贵的公主顿时成了没爹的小可怜，她比不得长乐公主高宝德，因为人家是嫡女，她是庶女。大约高演一直以为自己害死高殷，他违背了文宣帝的遗嘱，对不起高洋。为求心理安慰，高演按照高宝德的名字，给自己闺女拟名高善德，以示对二哥的敬意。
什么是善？什么是德？
能当皇帝的，大多数不是善茬，干的缺德事更是不少。高演自认为做不到，所以寄希望于女儿身上。
萧靖对于高演的死亡，使了一把力气。他对于侄女高善德，是有愧疚的，孩子才那么小，她什么都不记得。
他从晋阳回来之后，不时接高善德入宫玩耍。孩子正处于身心发育的成长期，身边没个男性长辈可不行。
小丫头渴望父爱，甚至见永安公主和永昌公主喊父皇的时候，她小声地跟着喊父皇。她的眼神亮晶晶的，她好想有父亲啊。
“父皇……”
“不对，善德该喊九叔。”
“好吧，九叔。”
小丫头嘴上改了，在心里默默喊父皇。
高善德耷拉着脑袋，看起来十分沮丧，为什么茹姐姐和光光姐姐都有父皇，比她小的大明弟弟有父皇，她却没有父皇呢？
她回家跟亲娘一说，毛夫人板着脸，先是掐了她一顿，骂她不知好歹。然后毛氏想到一个好主意，说既然高善德喜欢当今陛下，不如去给陛下当女儿好了。
说不定能换点好处过来。
孝昭帝一死，毛夫人不再是宠妃娘娘，日子瞬间从天上落到地上。孝昭帝的女人和孩子们都被送回去以前的常山王府居住，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更何况毛氏是曾经得宠过的！
因为她养着公主，高演向来对她不错，不仅首饰和份例给得足，还时常得到赏赐。现在没了高演罩她，日子一下子过不下去。她除了女儿，还有儿子，她要替儿子高彦德谋算。她不知道从哪儿听闻，说永安公主给当今陛下当养女，不忘提携两个亲近的哥哥，所以兰陵王和安德王如此受重用。
三人都是文襄皇帝的子女。
毛夫人是信了。
所以她对着女儿高善德千叮咛万嘱咐，要孩子在皇帝跟前，替亲哥高彦德多多美言。若是高善德给陛下当养女，能给她儿子换来王位，这一笔买卖不亏。
高演留下来五个庶子，皆无爵位。没爵位，没官职，便意味着没工资，没有生活来源。陛下若不召他们进宫，男孩们连面见亲叔父的机会都没有。
毛夫人比起高演的其他女人，已经算好了，因为建昌公主高善德是孝昭帝在世时册封的。高善德有工资和福利的，宫中会按时送来公主的衣服、布料、银钱和食材。毛氏与儿子高彦德一起吃用建昌公主的份例，才能维持体面的生活。
萧靖刚查到这件事的时候，先是愤怒，然后很快平静下来。他对于孝昭一脉的子嗣，持着压制的态度，太子高明年幼，他必定不会给高演的儿子们封王。
万一他遇险，孝昭帝的儿子们有王位，再加上几分威望和人气，会为威胁到太子的地位。起码要等到太子会跑会跳，会娶媳妇了，他才会考虑给那一房的侄子们册封。
人都是自私的。
更何况，高善德和小蠕蠕的情况不一样，大哥高澄有两个女儿，萧靖把小蠕蠕过继到自己的名下，不算什么。六哥高演只有一个女儿，他不好再过继。
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看不见高善德被娘亲和哥哥啃。他经常给高善德赏赐东西，保证小丫头能吃好穿暖，毛氏得到那么多好东西，总该有几毫几厘落回高善德的身上吧。
只可惜他想错了。
小丫头早上连一顿热的都吃不上，穿着的小披风不够厚实，他伸手一摸，薄得要命。
开春那么冷的天，高善德被亲妈虐待！
“善德饿了，先两口垫垫，等会儿有热的粥和饼。”他把糕点塞到小丫头的手里，命人拿来一张毛毯，“先裹着，等会儿朕让人给你做新衣裳。”
“嗯，谢谢九叔，”高善德吃了一嘴甜甜的糕，笑得露出来一双梨涡，她被九叔用毛毯裹成一个球，身上热乎乎的。
萧靖假装不经意地问起：“朕给你的衣服料子呢？怎么不见你穿？”他明明记得自己给了很多蚕丝和绸子，足够给侄女做好几身厚衣服，以及睡觉的厚被子。
高善德想了想，嫩生生地说：“娘亲给哥哥做衣裳，做了那么多，塞了那个白白的（蚕丝）。娘亲说我是丫头，不穿这个。”小丫头数着手指，比了个六。
所以亲哥得了六套厚衣裳，你的衣服薄的透风？
气得萧靖差点心梗。
侄子高彦德家里蹲，哪里要会客？那么大的孩子，得亏他干得出来啃亲妹妹的事情！
他皱了皱眉头，打算安排高彦德外出求学。只要亲哥去上寄宿学校，毛氏身边只有一个女儿，应该不会亏待孩子的。
他不放心，再问：“朕给你送去的肉和菜呢？你吃饱了没？”
“平时吃饱，每逢进宫，早上不让吃。”高善德把手里的糕吃得干干净净，高声说，“娘亲说，我在家里少吃，御前多吃，九叔会高兴。”
萧靖：“……”
这是什么破逻辑啊！
他一点儿也不高兴，甚至想打人。
小丫头终于记起来娘亲交代的事情，握着皇帝的衣袖，道：“九叔，娘亲要我帮哥哥，帮帮哥哥。”
“好，朕帮帮你哥。”萧靖满嘴答应下来，小丫头亮晶晶地看着他呢。他琢磨找个离邺城远的寄宿学校，古代名曰书院，把高彦德往书院里头一塞，最好一个月都不会回家一次。
这样就没有人跟善德抢东西了。
大逻便听闻建昌公主进宫，不想去上学，跑过来看热闹。木杆可汗没有三女儿，他在家没有小妹妹，一直对妹妹这种生物十分好奇。
他不是乱认妹妹的，高贵的公主才配成为他的妹妹。
他通报之后，走进去昭阳殿，一眼看到皇帝跟前的白团子。
建昌公主那么小一个，裹在厚厚的毛毯里，像小白兔一样可爱。她没看见他，只看到碗里的食物，埋头吃得喷香。
“陛下——”
大逻便借着行礼的机会，凑过来看妹妹。他见陛下没有揽他，动作更大胆了。他想要摸摸妹妹的脸，看看是不是如想象中那么软的。
在他蠢蠢欲动，要伸手之前——
“这个哥哥你好哦。”高善德终于留意到他，她把碗往隔壁一推，“你吃吗？我分给你吃。”
她这是在家习惯了，有好吃的要与兄长分享，不能吃独食，不然娘亲会骂她。
大逻便笑得眯起眼，他以为这个妹妹真的非常喜欢他！
食物是很宝贵的东西，愿意给他分吃的，都是对他很好的人。在突厥的时候，二姐姐会给他吃的，父汗会给他吃的，叔父有时候会给他吃的，其他人不太愿意给他吃的。
今日这个妹妹竟然愿意！
他们才第一次见面！
她到底有多善良啊！
大逻便快快乐乐地喝完小丫头的剩粥，问：“妹妹，你叫什么名字？”他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她是建昌公主。
高善德看着空空的碗底，有点想哭，她还没吃饱呢。幸好九叔给她塞一块饼，她又高兴起来，她吃半块饼差不多，剩下的半块递给这个小哥哥。
她啃了两口饼，得意道：“我叫高善德，善良的善，德行的德。”她觉得她的名字很好听，很响亮。
大逻便的汉语水平突飞猛进，他最近学了一个成语，立刻夸赞道：“果然人如其名，善德妹妹好善良啊，品德也好！”
他几口吃完半块饼，拍着胸口承诺道：“善德妹妹，我叫阿史那大逻便，你可要记好了。以后有我一口吃的，我也分给你。”
“好哦，谢谢大便哥哥。”
小哥哥的名字太长，高善德只掐了其中两个字，顺嘴喊出来。萧靖哭笑不得，他看向大逻便，这是一个有味道的名字。
大逻便的汉语说话很溜了，纠正道：“不是啦，我是大逻便，不是大便。你记不住，可以喊我阿史。”
阿史是陛下给他起的，在外的假名。大逻便没意见，他的姓氏阿史那只取前两字，想必父汗也会同意的。
“阿屎哥哥，是一样啊。”
小丫头嘀咕一句，她年纪虽小，已经知道什么是屎了。大逻便没反应过来，整天哄着小丫头，让她喊哥哥。
他有妹妹了，他再也不是家里最小的那一个。
“阿屎哥哥……”
“欸，好！”
“阿屎哥哥……”
“哇，善德好棒！”
“阿屎哥哥……”
“嘻嘻，善德是最聪明的姑娘啦！”
作者有话说：
好多年之后的阿波可汗：我家可贺敦真可爱，就是每次喊我名字，表情都怪怪的。感谢在2020-12-30 21:58:45~2020-12-31 22:19: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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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9章 高湛不荒唐（136）
◎武成帝想要收钱◎
阿史那库头带着一行人进入北齐国境, 萧靖没多久就收到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