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英姐对院里的知青都挺好的。”顾莞宁真觉得,院里没有一个男知青当得起老大哥的称呼,但赵红英却能当得起老大姐。
一个知青直点头,“咱们院里找红英姐帮忙她肯定会答应,不像别人,总是推三阻四。”
这次去县城没有顺风车搭,大家都是步行,出发的时间也比上回早,快到公社时天色才刚亮起来。
顾莞宁才刚伤过脚,同行的知青照顾她,特别放慢了速度。
“莞宁,听说你家在海市,海市大吗?时髦吗?”
院里的知青来自五湖四海的都有,南省、川省、云省等地的有,北方几个大省有,连北江省本地的知青也有,京市像徐文理和另外几个知青都是京市人,只有顾莞宁一人来自海市。
京市作为首都,有不少知青都曾去过。至于海市,大家只依稀感觉那是个时髦的城市。所以知青们免不了好奇,但是因为先前顾莞宁一直生病,大家不好意思打扰她。
再就是刘晓玲曾说,顾莞宁是海市的大小姐,她们……其实还挺相信的,不自觉就敬而远之。但是相处下来,她们又觉得,顾莞宁就是漂亮些娇气些,此外跟她们也没什么不同。
当然认真的说不同也有,毕竟整个知青院只有顾莞宁每天一个鸡蛋雷打不动。
“海市不算大,时髦的话……还行。”顾莞宁翻了翻原主的记忆,回答道。
同行的知青们睁大眼,一脸不敢置信,“真的?那街上有轿车吗?”
顾莞宁点头:“有。但是很少,不过自行车比较多。”
大家的想象中,海市得是那种随处都是小轿车,街上的人穿着时髦的大都市。跟顾莞宁的形容不说一模一样吧,只能说毫不相干,一时间都很失望。
顾莞宁解释,“海市的工人和其他地方的工人都领一样的工资,能买得起自行车就算殷实的人家了。”
“也对。”一个知青道:“哪怕是双职工家庭,养着一家几口也不容易。”
这样一来,同行的知青再看顾莞宁顿时没了厚厚的滤镜,也觉得亲近不少。
原来大家根本就一样啊!
很快就到了县城,顾莞宁和几个知青结伴,先去供销社,在严慧姐的柜台前买了斤鸡蛋糕和一斤水果糖。
程严慧热情地招呼几个女知青,目光不停往顾莞宁身上瞟。前个她娘又来了趟县城,跟她说找了桂花婶子说项,也不知道顾知青答应了没?
察觉到严慧姐的目光,顾莞宁冲她笑笑,等同伴都挑好东西,才一起离开。
程严慧挺着大肚子坐下,回想刚才小顾知青冲她那一笑,心说怪不得老三才见一面就念念不忘,那眉眼那气质她都险些看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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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供销社,顾莞宁和同伴紧接着去了邮局。
下乡三个多月第一次跟家里打电话,想到之前和大姨闹的矛盾,顾莞宁握着话筒的手一直冒汗。
电话转接到厂里的家属楼,‘嘟——’一声后,一道女声响起。
“喂!”
“喂是小晚吗?”
顾莞宁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回道:“瑞珠姐,是我。”
“你可算是知道给家里来电话了!”周瑞珠啪一下把碗放到桌上,噼里啪啦一顿说:“我妈都担心死你了,担心你在北江省吃不好睡不好,担心那地方冷再把你冻着了。”
顾莞宁下意识把话筒拿远了些。
“你个小没良心的,一走就没了声儿,你还真当我妈生气不理你了?拉倒吧,你走的当天晚上我妈在客厅坐了一宿,而且她只要在家就守着电话不动弹。你倒好,一个电话也不打。”
说多了话口干,周瑞珠终于停下来,灌了杯水,问道:“给你寄过去的东西收到没?”
电话这边,顾莞宁用力点头,点完头才觉出没用,对着话筒回道:“收到了。大姨在家吗?”
“我妈不在。家里就我一个人,你想说什么跟我说就成。”周瑞珠问:“北江省那边还冷不?”
“咱们海市棉花不好弄,我爸寻思说托人弄件军大衣给你寄过去。实在不行,你看看跟本地人换件棉衣先将就着。”
“你在外地,离家还远,缺什么千万别憋着一定跟家里提知道不?”
周瑞珠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顾莞宁捧着话筒默默听着。
“还有,你记住,小晚你至少每个月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平安,不然我们都不放心。”
顾莞宁:“嗯嗯,我记住了。”
她心想自己落水的事情还是别提了,免得大姨担心。
听周瑞珠絮絮叨叨了五分多钟,同行的知青都在一旁看着,顾莞宁不好让她们多等,跟周瑞珠说好下个月再打匆匆挂掉电话。
一个电话就花了两块四毛钱。
在心里快速换算一笔,这就是四十个鸡蛋。
交完钱,顾莞宁扒着邮局窗口,问:“大姐,请问有寄给前进大队顾莞宁的信件吗?”
大姐低头翻了翻记录,摇头道:“没有。”
顾莞宁垂眸,还是没有。
“那有前进大队赵红英和柴瑞云的包裹吗?从北湖省和东山省寄来的。”
大姐抬头,“有北湖省的包裹,寄给柴瑞云,要拿吗?”
顾莞宁点头,“要的,我是跟柴瑞云一个大队的知青。”
在单子上签下字,顾莞宁帮柴瑞云取了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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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晌午还有段时间,现在往回走还能赶上知青院开饭。
同行的知青提议,“现在国营饭店人少,我们去碰碰运气,说不定刚好赶上肉包子出笼。”
“没带饭盒也能买吗?”顾莞宁有些心动,吃素多日,她可太馋肉了。
提议的知青指了指包着鸡蛋糕的油纸,嘿嘿一笑:“我们吃一块鸡蛋糕,多出来的油纸刚好用来装包子。”
这个办法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
步行从前进大队进城,顾莞宁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很快就解决掉一块鸡蛋糕。
再次来到国营饭店,大门敞开着,门后多了两张并排放的桌子,桌上搁着半人高的蒸笼,蒸笼还冒着热气。
肉包子八分钱一个,个头比顾莞宁的拳头还大两圈,她买了三个,和鸡蛋糕、水果糖一起放进布袋里面。
布袋挂在手腕上,顾莞宁还要抱着个大包裹,因此回去的路比来时要慢。
大家说说笑笑,路上倒是不乏味,顾莞宁偶尔也插一嘴。
再走一段路就是之前顾莞宁落水的那条河,沿着河往上游走,要经过丰收大队,丰收大队之后才是前进大队。
路过丰收大队时,村口站着一群人。
同行的知青默契噤声,拉着顾莞宁步履匆匆,垂着头目不斜视逃也似地飞奔离开,一直回到前进大队才长舒一口气。
扶着路旁的树,顾莞宁大口喘气,这是发生什么了,刚才她几乎是被人拖着快跑回来的。
见顾莞宁不知情,有人为她解惑,“你刚来不知道,隔壁丰收大队大队长的儿子害死了一个女知青。”
顾莞宁吞了吞口水,“没报警吗?”
“报警?”一人冷笑道:“没用的。”
“乡下地方一个姓氏就是一个大家族,前进大队的社员都姓程,而丰收大队的社员都姓赵,一个大队的人沾亲带故,哪怕报了警也没人肯出来作证。”
顾莞宁沉默。
“那……那知青们呢?”
其实不问顾莞宁也多少能猜到,朝夕相处的同志被害死,人人心里肯定都少不了惊慌恐惧。
大队长的权利没多大,但唯有介绍信一项就能把知青限制得死死的。哪怕再少年意气想要为那位女知青报仇,也得考虑现实的生活。
顾莞宁的心情顿时蒙上一层雾霾。
一阵静默后,有人道:“还好前进大队的社员们都不错。”
休息片刻大家结伴回了知青院,这次再没人说笑。
顾莞宁把包裹送去隔壁宿舍,回来后就靠着棉被发呆。
赵红英刚才就发现顾莞宁神色不大好,不怎么放心进屋看看,“累了吗?”
顾莞宁点点头,声音闷闷的,“有点儿。”
“红英姐,你知道丰收大队那件事吗?”顾莞宁抬头,眼巴巴看着赵红英。
拧开暖水壶,赵红英倒了缸热水递给顾莞宁,问:“是她们跟你说的?”
“嗯。”顾莞宁问:“所以是真的吗?”
赵红英回道:“是真的。”
“上一年年初,丰收大队大队长的儿子强迫了一个女知青,女知青清白被辱,受不了,跳了河。”
“事情闹得很大,差不多传遍了整个南河县。警察去丰收大队走访,但是没有一个人肯出来作证。”
“包括那些知青。”
赵红英说这句话时,语气很复杂。
“原本你们这批知青也该有人被分去丰收大队,是公社的书记做主,让该去丰收大队的知青来了前进大队。”
见顾莞宁愣愣地不说话,赵红英有些担心,开导她:“莞宁,那些知青的日子也不好过。”
顾莞宁回神,摇摇头,“我知道。”她就是单纯被吓着了。
得亏她来的是前进大队。
得亏救她的程营长一家都是好人。
得亏她们知青院有赵红英这样好的老大姐。
但凡少一个条件,凭她对这个年代几乎没有的了解,她可能比原主的下场的还惨。
“红英姐,你说,警察有调查清楚的可能的吗?”顾莞宁忍不住问。
赵红英长叹一声,“难啊。”
“哎,对了。”赵红英说起另一件事,“今早桂花婶子过来找你,说有事情和你说,没见到你她说下午还过来。”
顾莞宁挠挠头,不解道:“什么事?”
赵红英:“她没说。不过我看桂花婶子那样像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