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我还当你想我了呢。”孙梅芝开句玩笑,随手拎个木墩子做姜冬月对面,“是不是姓陈的托你劝我呀?”
姜冬月点点头:“对,那边想探探你的口风,还给我送了袋花生。我长这么大没收过别人礼,寻思着不要白不要,这不今天就过来了。”
“看你说的,我知道冬月姐你是为我好,怕我跟孩子往后遭罪。”孙梅芝往门口瞟了一眼,声音压得很低,“姐,实话告诉你,现在哪怕陈爱军想离婚我也不同意,我就铆着劲儿跟他耗到死,看谁耗得过谁。”
看姜冬月微露惊讶,孙梅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办法,这几年吵架折腾的,我都没有年轻时那股心劲儿了。”
“那时候看见陈爱军的脸我就想到小王庄的狐狸精和野种,我就生气,气急了找个茬跟他吵打一顿,更生气。这几年磨得我啥都不想了,只要陈爱军老老实实出钱养家,他醉死在外头我权当不知道……”
更何况阎王爷开眼,大恶人磨走了小恶人,她更不能临阵退缩,必须保护自己的孩子,保护自己的家。
孙梅芝拉着姜冬月絮叨半晌,感觉整个人都松快了,末了道:“冬月姐,你回去帮我说一声,只要我婆婆和爱军愿意上门赔不是,我立马回去跟他凑合过。要是我婆婆不来,就叫他们母子俩过吧。”
姜冬月:“放心吧,我看爱党压得住阵脚。”
最重要的是陈老太太理亏,即便她想耍横,也得掂量掂量儿子的意思。
果然,回去后把话一传,陈爱军和陈爱党立刻行动起来,又是割猪肉又是买瓜子糖,二十八早晨借了三辆汽车浩浩荡荡朝魏村而去。
唐墨在外面贴门神时,瞧见陈老太太耷拉着脸被儿子们连劝带拉地上车,赶紧回家找姜冬月说小话:“成了,老陈家全员出动,今天准能把人请回来。”
“那就好,我真怕他们吵翻了再找我,给别人管事太操心了。”初战告捷,姜冬月也挺高兴,晌午包饺子时特意煮一把麦粒,单独配猪肉调了小半盆馅,捏出均匀秀气的麦穗褶。
“今年棒子没收成,除夕上供时咱们把麦穗饺摆到天地台,求老天爷保佑明年风调雨顺,麦子大丰收。”
“妈,这个麦穗饺真好看。”唐笑笑特别好学,可惜怎么捏都捏不像,折腾一会儿干脆把饺子捏成糖三角模样,然后将两个角捏成圆弧状:“妈,你那个叫‘麦穗饺’,我这个就叫‘爱心饺’,是不是很棒?” 姜冬月:“……棒是棒,包进去的馅儿太少,还是改成普通样式吧。”
唐笑安很公平:“两个我都喜欢,明天都想吃。”
“哈哈哈哈!”唐墨嗖地把儿子举到肩膀上,“你小子倒是会挑。走,爹领你去街里看挂钱儿!”
所谓“挂钱”,就是将不同颜色的彩纸或薄布剪出花样,一头悬空一头粘在长长的塑料绳上,据说可以招财辟邪。
本地俗称挂钱为“嘎嘎”,每到到腊月二□□队干部就将一条条嘎嘎两端绑小石子,扔到临街的房顶或电线上。这东西近看并不起眼,但远看迎风招展,五彩缤纷的很喜庆。
“好~”唐笑安两腿绞住唐墨脖子,两手环抱唐墨的头,“爹,我们看完挂钱再去河边看看行吗?”
“都行,坐稳了出发!”
父子两人高高兴兴出去,结果没半个钟头就回来了。唐笑安摸着脑门,眼泪汪汪地控诉亲爹:“他‘咚咚咚’地把我撞树上了。”
还笑!笑得很大声!!
“都怪树杈子长得太低,”唐墨尴尬地挠挠头,“晚上叫你妈煮个鸡蛋给你滚滚脑门,看不出来红印儿。”
又冲姜冬月使眼色,暗示她快哄儿子。
“……”
姜冬月顿了顿,上前抱起唐笑安,“好啦,别跟你爹生气,大过年的。”
唐墨:“……?”
第124章 藕节水 “朋友们, 过去的一年是团结的一年!过去的一年是自豪的一年……恭祝新春快乐,牛年大吉,万事如意!”
伴随着欢乐的鼓点声和祝福语, 央视春晚缓缓拉开序幕。唐墨一家四口聚精会神地望着电视机,时不时吃点儿花生米、炸黄豆或者小麻糖,神色舒展惬意。
姜冬月怕孩子上火,听完冯巩牛群的相声就去坐锅烧水。今年家里买了几段莲藕,她切片凉拌后就把剩下的藕节晒在窗台上,正好洗干净配着冰糖一块儿扔进锅里。
大火熬煮二十分钟左右,锅中水变成了清透的浅褐色, 闻着有股淡淡的清香。姜冬月盛出四碗端到客厅:“待会儿都喝一碗,清热败火。”
唐笑笑和唐笑安没喝过藕节水,感觉特别新鲜, 没等晾凉就小口小口抿着喝完了。唯有唐墨哼哼唧唧地不想动:“我再看俩节目就喝。”
姜冬月心说可拉倒吧, 平常熬个梨水都不待喝, 这么大人了非得嘴角起泡才知道要多喝水, 啧。
但除夕夜不好数落人,容易“生气生一年”, 所以姜冬月没吭声, 自己默默地全部喝掉,然后等俩孩子都睡着, 唐墨也兑了热水洗脚的时候,连锅带勺子碗端到他面前。 “温乎乎的正好,你把锅底包圆儿吧,省得孩子们跟你抢。”
唐墨:“……”
他坐在板凳上无处可逃, 反抗无效后被迫喝了两碗,忍不住埋怨道:“你大过年浇地吗?煮这么多的——嗝!”
“哈哈哈哈!叫你不好好喝水。”姜冬月收起锅碗, 洗涮干净后又把厨房擦一遍,去里屋看了看唐笑笑,然后才回屋铺床。
“今年春晚好像没有去年好看,咱们也别熬夜了,睡到明年再烧香吧。”
“成,到时候我自己起来就行,五碗四盘啥的我知道在哪儿。”
夫妻俩有商有量地睡下,凌晨唐墨起床烧香、上供,同时放一挂鞭炮迎新年。姜冬月则搂着被惊醒的唐笑安拍抚,很快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转天便是大年初一,石桥村无论大人小孩都换了新衣裳出门玩耍,还有人呼朋引伴地去平金河摸鱼,欢笑声隔老远就听得见。
唐墨跟着凑热闹,竟真的摸了条一指长的小鲫鱼,回家坚持放玻璃罐里养:“年年有余,好兆头。”
“爹,你真厉害!”唐笑安早忘了脑门撞树的窘事,嘻嘻哈哈地爬到唐墨背上,“我想下河抓鱼!”
“好嘞!”唐墨兴冲冲驮着儿子出门,唐笑笑也拎着羽毛球拍去街上找同学,姜冬月趁机在家结结实实地歇了一天,傍晚醒来感觉浑身舒坦,走路都比昨天轻快。
看来以后腊月不能把活儿排得那么密,得有松有紧……姜冬月这般想着,走完仅有的两家亲戚后没着急开店,而是把林巧英接来魏村,然后年初五带全家人到洪金市逛了逛小黄河公园及动物园,吃了加卤蛋的兰州拉面和城里新近流行的酸辣烫粉条。
虽然门票、饭食、热水、两个木质玩具等杂七杂八地花了一百出头,来回蹬三轮车累得够呛,但听着儿子闺女叽叽喳喳地议论哪里更好玩,两双眼睛亮晶晶的放光,感觉再累点儿也值得。
唐墨甚至兴致勃勃地计划明年进山:“西边山沟里的干枣、柿子饼都便宜,河沟水浅的地方还能捞虾米,到时候爹领着你们上山下河,好好玩两天。”
唐笑安立刻伸出短短的小拇指,认真道:“爹,我们拉钩。”
“行,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唐墨勾住儿子的手指晃了晃,“明年至少给你逮两只兔子,叫你长长见识。”
“爹,山里冷不冷呀?”唐笑笑把围脖解下来,挂到高高的衣架上,“咱们要坐公交车过去吗?”
唐墨摇摇头:“山里路太窄,公交车跑不过去,得买个三蹦子自己开。有些地方石头贼多,连三蹦子都盛不下,还得人扛车呐。”
“哇~”唐笑笑信以为真,“山里住的人真不容易,他们肯定都像爹这样高。”
唐墨:“……对,山里人吃的多,靠山吃山嘛。”
林巧英笑呵呵地听着女婿扯牛皮,也不戳穿他,在院里走了几圈让腿脚酸麻劲儿退去,便剥了白菜叶剁碎喂鸡。
岁月不饶人啊,她年轻时背着干粮一口气能走八十里地,现在走二三里就得坐板凳歇歇。明年老黑要是真的带孩子进山玩,她说啥也得留家里看门。
姜冬月并不知道亲妈已经想好了明年初五去哪个庙里烧香,她正在厨房做面叶汤。先用葱花和蒜瓣炝个锅,再添水撒盐,等水开后把薄薄的干面叶放进去,滚两滚就能端锅。
配上年前炖的猪肉和腌豆腐,吃起来咸鲜味美,唐笑安都能呼噜一整碗。
说曹操曹操到,唐笑安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摸过来,小声问道:“妈,我今年几岁啦?”
姜冬月忍住笑,同样小声回答:“今年是牛年,按虚岁你六岁了。”
“噢,”唐笑安明显松了口气,“刚才爹说我八岁了,原来是骗人,吓我一跳。”
他六岁就要上石桥村小学啦,怎么可能八岁还在家里玩?哼!
姜冬月:“……”
好个唐老黑,大过年的净知道糊弄孩子,反正破五了,吃完饭非数落他两句不可!
……
等腊月储备的肉和菜消耗干净,日历已撕到了初十。姜冬月摘牌放鞭炮,把新时尚x服装店重新开业,并趁着服装厂开春搞活动,大手笔批了两千块钱的布料,准备一边出摊儿卖春装,一边抽空做些款式大方的连衣裙,攒到夏天拉出去售。
因为今年附近村镇做生意的人明显多了,除去卖烤串儿和肉夹馍等吃食的,第二名就是卖衣服鞋子的。她必须在质量上整点优势并尽力降低成本,才能继续往兜里赚钱。
林巧英看闺女忙里忙外的十分心疼,二月初五过完庙会就把养雏鸡和蘑菇的活儿抢走:“旧院的蘑菇有笑笑帮忙,照料鸡仔更不用担心,你小时候咱家那些鸡鸭鹅都是我用棉被孵出来的,肥得很。”
姜冬月想了想说道:“行,那就靠给你跟笑笑,将来卖了钱给你俩对半分。”
“去去去,”林巧英白闺女一眼,“自家人干点活儿提什么钱,真是的。”
说完扭头去厨房切菜,刀刃把案板敲得砰砰作响。
姜冬月赶紧把“亲兄弟明算账、谁有钱不如自己手里有钱”之类的话咽回去,老老实实进屋裁裙子。
唉,她妈又勤快又自立,就是年纪大了特别固执,怎么讲也讲不通,以后卖蘑菇赚钱了她就偷偷存起来,过年再给他妈发红包吧。
就这样分工忙碌,转眼便由春入夏,天气迅速热起来,聒噪的蝉在树梢从早唱到晚,昭示着又一个麦收季的到来。
第125章 暑伏天 “今年天热得邪门啊, 还没暑伏就三十七、八度,走路上快晒成干儿了!”
“我家菜地种几棵西红柿,三天没浇水全死了, 幸亏麦子抗旱,不然得捧个碗出门讨饭。”
“哈哈哈哈到时候记得沿平金河往西走,他们上游的霸着水闸不缺水!”
“你们发现没有,今年麦地里的虫子比往年多,我种几十年地了有些虫子还是头一次见。”
“没闹成灾咱就不怕!我十几岁那会儿全县闹蝗,各种蚂蚱、老虎头铺天盖地,大队养的一头肥猪愣叫虫子啃光了半身毛, 忒吓人。”
“哎你看,俩收割机从那头儿绕过来了,快去个腿长的领路……”
这几年农业机械升级很快, 去年收割机的存储仓变大, 今年又多了吹风功能, 可以一边往外倒麦粒, 一边朝相反方向猛吹麦糠,大大节省了回家扬麦子的苦功。
因为对比太明显, 即使新收割机每亩地贵两块钱, 仍然有大批人等着用。
“造机器的人脑子真好使,新机子一天割下来, 至少比旧机子多赚四五百块钱。”唐墨坐在自家地头的树荫下,挥舞草帽不停地扇风,羡慕之余又难免有些发愁,“不知道今年娄机改造成啥模样了, 要是像收割机这样大块头,咱往下降价都没人用旧娄机。”
姜冬月:“没事, 新的贵旧的便宜,多少也能揽个活儿。最不济咱们就开娄机种自己家地,总比掏钱雇别人划算。”
话音刚落,王满仓开着拖拉机轰隆隆地爬过桥头,高声喊道:“老黑!第五道河马上割了!明天先上我家种棒子啊!”
唐墨冲王满仓挥了挥草帽:“好嘞!”
天哪,他媳妇这嘴真是开光了……
庄稼人在抢机子,收割机也在抢活,没过多久便有一台深红色的收割机慢吞吞开进唐墨地里。
只见金黄色小麦被刀锋碾过,转眼只剩光秃秃的麦秸茬。割完一小半后,姜冬月开着拖拉机跟进,唐墨则站在拖拉机斗里撑布袋,等存储仓往外吐麦子的时候飞快接满一袋又一袋。
虽然今年天气热,害虫多,但收成并不算差。傍晚唐墨和姜冬月把六亩地麦子全部运回家,数着布袋粗略估了估,发现每亩地能收九百到一千斤,比去年还稍多些。
唐墨很高兴:“最近麦子价儿高,咱们自己拉到粮站粜,至少能赚五千块,总算没白费力气。”
“往家里多留两瓮吧,咱村种地的老把式都说今年天不行,估摸着到冬天粮食还得涨价。”
“行,等秋天收棒子了咱们也多留它几百斤,手里有粮心里不慌。”
夫妻俩拿定主意,吃过晚饭就往房顶拔麦子,一个攥着手柄带动简易拔棒机的滑轮和钢丝,用力将百余斤的布袋吊上去,一个拖着布袋往房顶各处倒麦子。
唐笑笑在院子里专门负责挂钩,并在布袋腾空后立刻将散落的麦籽儿扫到一起,让唐笑安用小簸箕装进袋里。
林巧英十分想帮忙,但她年纪大了腰腿不灵活,姜冬月生怕她踩着麦子摔倒,提前安排了搓塑料绳的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