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冬月和唐笑笑提前用胶带粘了两个大纸箱,然后把接近成熟的平菇挨个剪掉,在纸箱里一排排整齐摞好,瞧着比集市上的更精致。
“妈,咱们卖贵点儿吧。”唐笑笑帮忙把纸箱抬到三轮车斗里,摩拳擦掌地想赚笔横财,“一斤五块钱,五十斤就是二百五十块呢。”
姜冬月赶紧给闺女泼凉水:“不行不行,干什么买卖都是你情我愿,价格太低亏本儿,价格太高没人要,照样亏本而儿。”
“像蘑菇这种不禁放的东西,就得薄利多销,集市卖两块三、两块五,咱们就卖两块,说到底是赚个辛苦钱。”
唐笑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好吧。”
母女俩达成一致,姜冬月便去大队找村干部帮忙广播吆喝,同时找刘香惠借了杆秤,把平菇按两斤、三斤和五斤分开称好装袋,谁想要可以到店铺门口买。
她在石桥村人缘颇佳,最重要的是平菇新鲜又便宜,所以没怎么费心劲就处理掉了,赚回来一百五十六块钱。
姜冬月刨除部分本钱,第二天晚饭后数出八十五块交给唐笑笑:“喏,你的奖金。”
唐笑笑一瞬间有点难以置信:“都给我呀?”
虽然妈妈说话算数,她也天天给蘑菇喷水,但……这可是整整八十五块啊,六年级最有钱的学生也不可能有这么多。
假如全部买成作业本,不,全部买成铅笔,能从东边桥头连到西边桥头吧?
姜冬月呼噜一把闺女的脑袋,轻声道:“都给你,咱们说好的嘛,让你学学管钱。”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花。”唐笑笑苦恼地拧紧眉头,“前天我刚买了圆珠笔和一块橡皮,现在啥都不缺。”
至于买冰糕、辣条等零食,顶多花五毛,天天买也能从夏天吃到冬天,而且太浪费了。
想半天没有想出合理花销,唐笑笑干脆将那八十块钱放进自己的钱包,留出五块搁在抽屉里。
“妈,我先把钱存起来,以后有事了再花。”
姜冬月:“行,都依你。”
说完又给唐笑笑一个巴掌大的记账本,“甭管花多少,花一次你就记一次账,将来干啥心里有数儿。”
最重要的是,她希望闺女能过得更痛快,更自在,不必像从前那样苛待自己。
“知道啦。”唐笑笑认真收下记账本,转天该上学上学,该玩耍玩耍,仿佛八十五块巨款从未出现,反倒是林巧英不淡定了,背后数落姜冬月偏心。
“你成天劝我别重男轻女,自己重女轻男就做的对吗?给笑笑八十五,笑安连五毛都没看着,也就是欺负孩子小,不懂事,但凡多长两岁都得叫你气哭。”
姜冬月瞥一眼蹲在鸡窝前掏蛋的唐笑安,压低声音道:“这么大点儿的小孩拿不住钱,前脚揣兜里后脚就能掉街上。再说他平时去哪儿都有人作伴,想买什么动动嘴就成,比笑笑小时候享福多了,将来上育红班我再给他发零花钱。”
林巧英:“你跟老黑以前啥条件,现在啥条件,怎么能混一处算?要往前头论,你小时候还天天割草呢,现在谁家孩子能像那样吃苦受罪?”
看亲妈真有点生气,姜冬月不敢敷衍,忙把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以前家里太穷,笑笑又懂事,大热天看见卖西瓜的都说不要。后来上了学,作业本子用完正面用反面,铅笔削成铅笔头,舍不得多花半分钱。”
“在家有大人管着,省点就省点,横竖吃穿不愁,亏不到哪儿去。我就怕她出去上初中也这样省俭,舍不得吃舍不得喝,一个人在外面多受罪啊。”
林巧英:“……到秋天笑笑才上五年级,你计划忒早了吧?”
“越早越好嘛,”姜冬月边说边把脏衣服泡进水盆,“小树不修不成材,吃苦在前,享乐在后。”
林巧英:“…………” * * *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靠着零卖蘑菇,入夏后姜冬月断断续续攒下五百多块钱,然后在信用社单独存了活期,预备唐笑笑考初中后取出来花。
她自己卖衣服挣的钱则和唐墨的工钱凑到一起,再加上去年到期的那笔,二一添作五,重新存了张一万块的新存折。
当然,这些并不是家里全部的钱,还有两千七留着过麦天和日常花销。
“嘿,想不到咱家也有万元户的一天。”夜里,唐墨捧着存折翻来覆去地摩挲,好一会儿才还给姜冬月,让她藏进坐柜底的旧包袱里。
其实近年来钱膨得厉害,万元户已经不怎么值钱了,但对于常年兜里空空的唐墨来说,这个称谓仍旧分量十足。
他看着姜冬月藏好存折,用旧绒布盖住坐柜,再压上被子和卫生纸,仍沉醉在那股暴富的喜悦里难以自拔,“八千能买台拖拉机,三千能买个彩电,六千足够置办聘礼娶媳妇……哎哟,疼疼疼!”
“疼死你个没良心的。”姜冬月拎着唐墨的耳朵,“刚有点钱就想娶媳妇,咋的一个不够啊?”
唐墨哭笑不得地往外挣扎:“没有的事儿,我就随口算个账。快松手,拧掉就成一只耳了。”
“一只耳”是《黑猫警长》中的老鼠,整天顶着两颗大白牙做坏事。可惜这部动画片只在中央台播放,家里电视收不到那么清晰的信号,过几分钟眼瘾就得换成地方台。
“拧掉就拧掉,你以前提亲统共才花几块钱?就这还有一半借来的。那年秋天辛辛苦苦收棒子,粜点儿钱全给你拿去挡窟窿,连顿白面馒头都吃不上。”姜冬月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唐墨数落一顿,松开他耳朵忍不住又捶两拳,“现如今敢拿六千块娶媳妇,唐老黑你咋这么阔气?哼!”
大凡年轻时亏欠媳妇的男人都怕翻旧账,唐墨也不例外,一边把嘴锯成葫芦老老实实挨训,一边兑热水让姜冬月泡脚,瞅着她那脸色应该没打算继续翻,方暗自松口气,低声说道:“这事儿都怪赵成功,他给大儿子相看媳妇,人独生女家里条件又好,光彩礼钱就要五千,另加铺盖被褥什么的,至少六千块。”
“昨儿去地里碰见他,蹲桥头跟我叨叨个没完。我琢磨着等咱们笑安长大成人,娶媳妇肯定更贵,得给他多攒点钱才是。”
姜冬月瞅瞅床中央呼呼大睡的唐笑安,心说等他红鸾星动至少还有二十年,老父亲且歇了心吧。
但唐墨始终认为亲儿子有他保护铺路,不用自己苦熬,到了领证岁数绝对能结成婚,这会儿越看儿子的模样越满足:“笑安不愁娶媳妇,我一年攒一万,到时候亲家要多少给多少。”
早几年他是万万不敢吹这种大话的,但现在儿女双全,房子也盖起来了,家中没什么大花销,他和姜冬月两个人卖力干活,节省过日子,自然就能攒住钱。
“行,我替亲家记下了。”姜冬月笑得眉眼弯弯,“将来给笑笑找婆家也按你的标准来,没有你大方的我说啥都不同意。”
唐墨愣了下,突然一拍大腿,翘着尾巴道:“冬月你说的对,就得找我这样的,嘿嘿嘿~”
第115章 秋麦天 唐墨和姜冬月在家高兴了一晚上, 转天照常干活,除去包了顿香喷喷的韭菜猪肉馅儿饺子,没露半点痕迹。
一来富贵招人眼, 何况唐贵还没把外债还清,马秀兰总是暗戳戳盯着他们家,赶上姜冬月去小卖铺多割两斤肉都要酸几句,知道这边攒了钱更得上蹿下跳。
二来乡下这几年日子好过许多,一万块并非多么值得炫耀的事。不提平村镇、东牛庄那些开板厂做木材生意的大老板,单是石桥村那几户买卖木头雇人起钉的小老板,个个也有几万身家。
所以夫妻俩默契地没吭声, 芒种前后收完麦子,就把娄机挂到拖拉机头后面,灌满油出门种棒子。
做生不如做熟, 加上姜冬月量地宽松, 唐墨干活实诚, 在石桥村挺受欢迎, 两天便种了一百七十多百亩地。
然而跑外村揽活儿就没本村那么顺利了,非但娄机数量比去年多了至少一半, 还出现了新型的一体式播种机, 马力特别强,普通娄机种七亩地的功夫它能种十亩。
僧多粥少, 饶是姜冬月和唐墨早出晚归地蹲点,也只抢到四十几亩地。
傍晚坐路边一盘算,发现刨除柴油钱和工钱,还不如砂光挣的多。
唐墨愁得直挠头:“这可咋整?小时候天天听村干部喊‘跑步进入农业机械化时代’, 一台拖拉机仨生产队轮着用。现在没人喊了,出门一看遍地都是拖拉机, 唉。”
姜冬月:“没事儿,树挪死人挪活,这行不行干别的,你从木匠厂换到板厂不就干得挺好?”
说着把洗干净的黄瓜递给唐墨,“先垫垫肚子,待会儿种完我姐姐家的地咱们就收工,今年总算不用晒成黑炭了。”
唐墨嘎吱嘎吱吃掉两根黄瓜,感觉肚子和精神同时得到了安慰,站起身道:“收工就收工,反正娄机钱早赚回来了,以后种自己家地也不亏。”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唐墨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折返回村后砂了几天光,听说今年粮站给的价高,索性不让姜冬月往外粜,脱半天工费劲巴力将晒干的麦子装袋,从房顶倒腾下来,大热天开着拖拉机轰隆隆送到粮站。
省去粜麦子这道中间手续,果然赚得更多,一斤麦子多收两毛三厘,三千斤便多出六百九十块,喜得唐墨两眼放光。
“明年咱们还往粮站送,一进一出就当把交公粮的那些麦子赚回来了。要是行情好,专门籴粮食也不赖。”
天气太热,姜冬月站在树荫下仍然满身汗,一边挥舞草帽扇风一边说道:“明年再看吧,过地磅的人说粮站要搞合并,这个小粮站可能会并到青银县那边的大粮站,太远跑起来不划算。”
而且籴粮食是个长期活儿,收完麦子收棒子,籴完新粮籴陈粮,一年到头经常在外面奔波,她不能把俩孩子都甩给亲妈管。
唐墨想想也是,忍不住叹气:“照这样慢慢干,咱家猴年马月能变成十万元户啊。”
“十万太远了,你先变个两万元户,到时候买个三蹦子,天天开出去溜达……”
怀揣着对发家致富的渴望,夫妻俩各自忙碌起来。唐墨继续在陈爱民的板长砂光,姜冬月则从青银县服装厂低价批发了几匹浅色网纱布,裁制到“金玉满堂”半身裙外面。
这活儿乍看容易,做起来却需要十足耐心,还得用不同颜色搭配比较,设计长短外衬。姜冬月一个人争分夺秒,直到地里棒籽儿发芽,从枯黄麦秸茬中探出二指长的嫩苗,才堪堪将这批裙子全做好。
因为样式新鲜,走动间灵动又不失端庄,所以新裙子很快打开销路,每次赶集出摊,少时卖七、八条,多时能卖十五、六条,甚至有人偷偷去服装厂打听这个牌子。 姜冬月自然守口如瓶,还找上次那家铺子订了一千二百个新标签,取名“摩登x”,准备入秋后做成套的运动服。
她仔细观察过,只要款式别那么肥大,青少年运动服其实特别好穿,大人省心孩子也省心,肯定能卖得不差。
姜冬月对自己的手艺信心十足,但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打立秋那雨水就没停过,起初是似有若无的牛毛细雨,不打伞也能上街。后来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每天从早下到晚。
连下五天后,老天爷毫无预兆地滚了几道雷,紧接着像裂开了口子似的哗啦啦往人间倒水,一夜之间便填满了平金河与附近大小河渠。
第116章 发大水 北方雨水少, 所以春天下雨“贵如油”,冬天下雪“兆丰年”,夏秋两季人们也盼着降雨, 雨量小能滋润庄稼,雨量大干脆不用浇地。
即便偶尔暴雨,半日工夫就能全渗进干涸的土地。除了村里道路泥泞难行,不会带来太多麻烦。
然而今秋这场雨下得实在太大,姜冬月半夜被哗啦哗啦的声音惊醒,就一直睡不踏实。五点披衣起床,发现雨依然在下, 没有丝毫减缓的趋势,天空在雨幕中苍茫茫的泛着灰。
仔细一瞧,院子里三层台阶都被淹了, 几道水柱从房顶专门留的瓦口飞流直下, 溅起大片水雾, 导致新挂的门帘湿哒哒滴水。
往日应该登高报晓的公鸡和母鸡们一起藏在鸡窝里, 隐约听见咕咕叫,但没谁敢露头。
靠墙栽种的石榴树更是不成样子, 勉强挂果的六枚小石榴和树叶早不知哪儿去了, 只剩光秃秃的枝条在风雨中摇摆。
“……”
姜冬月在屋檐下略站了站,便去东屋拿铁锹, 想把过道的出水口疏通一下。
结果推开院门,就见巷子里雨水更深,至少能没过小腿肚,偶尔有细树枝和杂草打着旋儿飘过, 乍看像条潺潺流动的小溪。
难怪院里那么多水流不出去……姜冬月隔着连绵不绝的雨帘望了眼平津河的方向,关紧门回去坐锅烧水。
吃饭皇帝大, 今天板厂肯定开不了工,笑笑也不能上学,奈何水瓮还在井边放着,屋里只有一桶干净水,她得精打细算。
棒子面糊糊倒进铁锅,顺手切几根胡萝卜增加甜味儿,再把昨天的西红柿拿出来炒鸡蛋,滴两滴香油凉拌一碗咸菜,全家人的早餐就差不多齐活了。
“雨怎么还没停?难怪冷得我做梦摘棉花。”唐墨夹着胳膊从东间出来,半眯着眼睛准备舀水洗手。
姜冬月赶紧拦住:“你去瓦口下面冲冲得了,屋里这点水紧着中午饭用。”
唐墨:“……行吧。”
他草草洗过手脸,便叠被子、扫地,想了想又把电视插线拔掉,怕打雷后出现连电。
没过多会儿,林巧英和俩孩子陆续起床,一家人摆桌子盛饭,吃着热气腾腾的汤菜,很快暖和起来。
“几十年没见过这么大雨,”唐墨边说边把咸菜和鸡蛋夹到馒头里,三两口吃掉,“千万别再下了,再下搞不好咱们村就发水了。”
唐笑安咽下嘴里的胡萝卜:“爹,什么是发水呀?”
“发水就是发大水,到时候漫天漫地哪儿都是水,把你放盆里能漂走。”唐墨拿个勺子比划,“像这样,‘咻’地就找不着了。”
唐笑安乐得嘿嘿笑:“爹,你坐个大盆追我呀,我在桥头等你。”
“万一盆翻了怎么办?”唐笑笑怜爱地把胡萝卜分给弟弟,忍不住咬着腮帮子发愁,“这么大的雨,我怎么往学校走啊?”
姜冬月安慰闺女:“没事儿,今天学校停课,老师和校长都不去。”
“真的吗?”唐笑笑半信半疑,“星期五语文老师说今天要讲新课。”
她三年级期末的时候,张校长终于招来了一名刚毕业的师范生,原是教数学的,后来和李亚楠换了科目教语文,天天领着学生背课文,很是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