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巧英点点头,脸上透着掩不住的笑意:“前阵子冬月就做了一床褥子,嫌不够又做被子,净瞎花钱。”
“……”
姜秋红抿抿嘴,把口不对心之类的嘲讽话咽进肚里,低声道,“妈,你以后要在冬月家长住吗?还回咱们村不?”
“你要是不打算回去了,以后就在石桥村和高家屯轮流住吧,我跟冬月给你养老。”
无论如何,她个做大姐的,不能让亲妈长期住在妹妹家,听着就不咋像样。
大闺女终于想开了没掰扯亲兄弟养老那点事,林巧英却顾不得欣慰,急道:“瞎说什么,哪有丈母娘天天住女婿家的道理?等冬月把店铺开起来我就回魏村了,眼下好胳膊好腿的,我能照应自己,以后不能动了再累赘你们。”
姜秋红想了想,说道:“行吧,你在哪儿高兴就在哪儿,住腻歪了我接你去高家屯新鲜两天。”
“到时候再说吧,你过来尝尝花生,烤焦了比生吃的香。”
母女俩吃完一小捧花生,到店铺找姜冬月闲坐着唠了会儿家常,姜秋红就准备骑车回家,“你姐夫那慢脾气,还想吃羊肉水饺,我要是不早点回去,他连羊膻味儿都闻不着。” “行,你带好手套围脖,今天晴冷晴冷的。”姜冬月说着,坚持拿两枚绸缎发卡塞给姜秋红,“这俩颜色衬你,过年咱再换新的。”
送走姐姐,又把店铺打扫收拾一遍,看没什么人上门,就叫林巧英把韭菜拿过来摘。
老话说“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她担心开业太忙,昨天就去小卖部割了两斤猪肉,今天晚上吃韭菜猪肉馅儿饺子。
林巧英慢悠悠地瞥闺女一眼:“卖什么吆喝什么,干什么得像什么,韭菜味儿太大,别把新衣裳熏了。”
说完径自起身,从街口绕过去往家走。
姜冬月:“……”
咋说呢,她感觉亲妈对店铺的心劲儿好像比她还大……
过了四点半,日影西斜,天色渐渐昏沉,姜冬月理完最后一笔账,就关门落锁,回家揉面包饺子。
倒不是她累了早退,而是这年月乡下甚少路灯,所以除了打工晚归,人们很少在天黑后走动。万一真有急事找她,也可以直接上家里。
“妈,看我捏的小猪!”唐笑安举起拇指粗的白胖面团,绕着案板跑来跑去,“两只耳朵一只嘴,吃饱就睡四条腿~”
林巧英立刻夸道:“我们笑安真聪明,这么小就会念儿歌,将来上学肯定领奖状。”
她最近时常住在闺女家,和外孙天天相处,一开口就挠到了痒处。唐笑安得意坏了,直到唐笑笑放学回来,仍沉浸在夸夸中无法自拔。
“姐姐,我很快要上学啦,咱妈说给我做个新书包。”
唐笑笑爱怜地揉了揉弟弟的圆脑袋:“好吧,等你真上学了,我用零花钱给你买铅笔和练习本,再给你画一张课程表。”
这承诺太具体,唐笑安不知怎的突然生出点赧然之情,哼哼唧唧地扭了会儿胳膊腿儿,就跑到屋里拿筷子,同时大声招呼唐笑笑,“来吃饭呀姐姐!姥姥说今天不吃饭会掉耳朵!”
五斤韭菜和两斤猪肉搅出来的馅,倒入热油勾过的甜面酱,不用加任何多余调料都格外香。四个人围着矮桌吃掉小一半,晚上唐墨回来后蘸着醋和蒜末,将剩下的扫荡得七七八八,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好吃,比过年那顿还香。”
姜冬月兑了热水洗涮锅碗,说道:“肉多菜少的当然香,改天韭菜长高了咱们再包一次。”
“那得进腊月了。”唐墨不免有点遗憾,看看表九点半了,便铺开被褥,又问姜冬月白天卖的咋样。
姜冬月正等他这句话呢,当即竹筒倒豆子把白天的事儿学了一遍。
唐墨越听越惊讶,忍不住咂咂嘴:“冬月,以前真没看出来你这样会做买卖,早知道不买拖拉机也得先给你凑本钱开铺子。”
姜冬月嘴角微翘:“没那么厉害,我提前跟会粉打过招呼,专门请她来当托儿,多少捧个人场。”
“至于卖出去的呢子褂,五件里有四件是我自己做的,手工费低,不然咋能质量好还比别人家便宜?”
唐墨:“……”
他睁大眼打量姜冬月,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媳妇竟有这种脑子,看着看着突然想起来,“人家外面卖的不是都有那个什么签吗?能看不出来?”
“这个没事儿,”姜冬月擦擦手,撕开塑料布往手背抹点凡士林,“前阵子去青银县批货时,我找人专门定了标签,六百个十五块钱。做好衣裳后在领口缝一个,下摆夹缝裁一个,比服装厂机器整的更精细。反正是自己给自己贴牌,谁也挑不出毛病。”
唐墨:“…………”
“对了,我这个牌子叫‘金玉满堂’,你觉得咋样?”
“好、挺好。”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难怪今天不让他脱工请假,是怕他知道了说漏嘴吧……
第112章 年根底下(捉虫) 冬至开了个好头, 姜冬月心里格外满足,但她太清楚在村里做生意的难处,没过两天就开始蹬着三轮车赶集。
平村镇逢二、逢八有集, 东牛庄逢一、逢六有集,这样算下来她一个月可以出十二次摊儿。甭管当天卖多卖少,都比在石桥村干守着自家店铺强。 毕竟乡下人日子节俭,连卖日用杂货的小卖铺都不会天天去,更何况是卖衣裳的服装店。
姜冬月出门的时候,就把唐笑安托给林巧英看着。小家伙起初各种抗议,甚至偷偷躲在三轮车斗里想跟着一块儿走, 但被妈妈讲道理式哄劝,又被姥姥带着串了几次门,活动范围扩大的同时认识了新的同龄小男孩, 很快把赶集抛到脑后, 每天和伙伴们举着柴火棍跑来跑去, 你追我赶, 累得满头汗仍不想回家。
外孙在街上疯玩,林巧英便和其他老太太坐在向阳地儿晒太阳, 顺便你一言我一语唠叨家长里短, 说些只有她们这个年龄才懂的古旧趣事。
就这样,姜冬月逢集出摊, 没集时在家守着自己的新时尚x服装店,有人来就卖,没人来就踩着缝纫机做衣裳或干家务,一直忙到腊月二十六才收工, 比唐墨还晚了两天。
“嘿,可算逮住人了。”唐墨一边和面一边哼哼唧唧的, “你再晚几天,咱家过年的圆馒头都蒸不齐。”
他不是那种油瓶倒了不扶的甩手掌柜,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唐笑笑都会捏饺子了,他愣是学不会搓圆馒头、蒸包子,这两天眼看着别人家烟囱冒烟,心里颇有些发急。
姜冬月知道唐墨干啥都爱往前赶的毛病,掰了块烤红薯塞他嘴里,笑道:“放心吧,今年有我妈看孩子,笑笑也能搭把手,误不了上供。”
夫妻俩有商有量地忙碌着,一天下来连蒸三锅,将馒头、花卷、豆馍馍全部做好,还抟了大半盆黏窝窝。
唐笑安开心坏了,尝尝这个尝尝那个,又央唐笑笑烧火时帮他烤土豆,吃得满脸黑灰。
“哎呀,别烫着嘴了。”林巧英念叨一回外孙,发现闺女在院里拌麸子喂鸡,忙过去讲悄悄话,“冬月,你啥时候把我送回去啊?”
姜冬月想了想,说道:“明天早上吧,二十七回去不算晚。”
林巧英:“二十七就二十七,可不能再迟了,再迟我就在他们石桥村过年啦。”
姜冬月心想过就过呗,天底下的年都差不多,但觑着林巧英的脸色,到底没敢说出来,晚饭后磨了菜刀切猪肉,铁锅小火慢炖。
年根底下事情多,明天走时给她妈装一提蓝馒头和一大碗肉,省得老太太回去后再折腾。
另外,老房子那边久不住人,肯定积了许多灰,得彻底打扫,被褥也要搬出来晾晒……
姜冬月把要做的事情记到小本本上,第二天往三轮车斗里铺一层旧褥子,提篮、包袱等装好,就载着林巧英回魏村。
唐笑笑和唐笑安十分不舍,闹着要一块儿去姥姥家,幸好村口来了个卖鱼的皮卡车,唐墨便哄着俩孩子去买鱼。
“咱们多挑几条,炖好了再给姥姥送,行不行?”
唐笑笑趁机提要求:“那我要骑自行车去姥姥家,不坐三轮。”
唐笑安急忙跟进:“我也不做三轮车,我要姐姐带着我!”
唐墨:“……”
臭小子怕是忘了秋天从笑笑后车座摔进河沟,滚得满身泥的糗事了……
但火烧房梁顾眼前,儿子闺女提啥要求他都痛快答应,买完鱼还每人发了五毛钱零花。
“爹在家里宰鱼,你俩去小卖部转转,要是有老豆腐就回来喊我。”
“好~”
姐弟二人兴冲冲出门,唐墨则压了水,铺开塑料布嗖嗖嗖地刮鱼鳞。
正干得起劲,马秀兰忽然来了,手中提着一捆宽韭菜,进门找个板凳坐下,耷拉着嘴角说道:“老黑呀,冬月把她娘送走了?”
唐墨点点头:“嗯,刚走。”
看儿子不想多说,马秀兰脸色愈发难看:“老黑,你咋这样傻实惠?她老娘整冬天吃你的喝你的,好不容易走了,那大包小包的,比招趟贼更厉害!你是挣了多少金山银山,经得起丈母娘连吃带拿?”
这都扯的什么胡话……唐墨皱紧两道浓眉:“我不是跟你说过嘛,我家这点事儿你少掺和。再说孩子姥姥一天天不闲着,又看孩子又做饭,过年给人送点东西咋啦?”
别的不说,假如没有林巧英帮忙,姜冬月绝不可能抛下孩子去出摊儿,更别提趁过年的时机卖衣裳赚钱,家里那堆杂事就够她忙乎了。
“嗨呀,姓姜的给你灌了啥迷魂汤?”马秀兰气得瞪眼,“我赶集看见她多少次,次次守着三轮车没生意,光知道坐在那儿磨洋工,根本挣不来仨瓜两枣。”
唐墨自然知道这话掺了水,但他妈因为他不肯给唐贵借钱耿耿于怀,狠找几次不痛快都被他挡回去了,再叫他妈知道姜冬月能赚钱,不晓得要生多少是非,干脆含糊过去:“挣一块算一块,冬月又不乱花,她在外面待一天舍不得买碗热汤面,省下钱攒着往家里订了台黑白电视,你别总挑她毛病。”
“吹吧你,”马秀兰打鼻孔咻咻喷气,“我从小卖铺过来问笑安了,孩子连电视的影儿都没见过!”
唐墨眉头皱得更紧:“那是冬月在平村镇店里定的,二十八才到货,我吃饱了撑的骗你啊?”
“呃……”马秀兰着实没想到姜冬月真买了电视,试探一招没戳穿大儿子牛皮,反倒自己落个难堪,面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买就买吧,别把订金瞎了。”
想到自己过来的初衷,底气重又壮起来,“挣几块钱也不能偷家呀,她妈伺候的跟个老佛爷一样,我当婆婆的可没落着半分钱。”
这下子唐墨真有点生气了:“妈,我是没给你养老粮食还是没给养老钱啊?你就非得打儿媳妇主意?”
自从百商银行倒台,唐贵和唐霞日子难过,他妈便总想拆东墙补西墙,也不看看他盖完房子,兜里还剩几个钢蹦。
唐霞嫁了人尚好些,横竖见的少,借不到钱以后更是没来往。唐贵离得太近,马秀兰见天抹眼泪,一哭二闹三上吊地闹腾,非逼他给兄弟填坑。
起初唐墨心里不落忍,宁肯自己勒紧裤腰带也要多添补亲妈,但他并不是傻子,三番五次发现马秀兰把钱转手给唐贵,自己吃糠咽菜让小儿子吃香喝辣,立刻把钱停了,该出的一分不少,不该出的一分不多,反正不能舍了自家媳妇孩子去填倒霉兄弟。
马秀兰此后再施展苦肉计,唐墨就去揍唐贵,三顿没揍完马秀兰就消停了,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这会儿听唐墨提到养老钱粮,马秀兰颇是心虚,索性直接撂开话茬,“嗨呀,妈惦记儿媳妇那两毛钱干啥?妈是怕你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老黑你想想,笑安翻过年都五岁了,这么大孩子能跑能跳的,不用背不用抱,撒开手自己玩半天高兴得很,哪用你丈母娘屁颠颠跟着?”
“她带笑安也不好好带,一天天在街里坐着晒虱子,生怕乡亲们看不见她有功呀?不知道难看好看,切~”
“……”
唐墨顿了顿,低声道:“妈,你真以为这么大的小孩不用看?”
马秀兰毫不犹豫地道:“我养大你们兄妹仨我能不知道?你像笑安这么大都能割猪草了,小贵子也能看一会儿小霞,用不着大人死盯。”
唐墨听完,沉沉地吐了口气,脸色比窗台晒的柿子干还黑:“妈,冬月生笑笑那年,耀阳和笑安现在差不多大,你为啥说孩子离不开人,死活不肯帮忙看笑笑?”
当时姜冬月一个人累死累活,成天给他脸色看,亏他还觉得新媳妇不讲理,吵过几架。
再比比如今丈母娘帮忙看孩子的光景,绕是唐墨从小忍耐惯了,也觉得心底阵阵泛凉。
“我、我……”马秀兰当即卡了壳,张着嘴说不出个所以然,恰巧唐笑笑拉着唐笑安从小卖铺回来,她赶紧叫了叫俩孩子,急匆匆拎着韭菜走掉,仿佛身后有狗追似的。
唐笑安年龄小,瞅一眼有点陌生的奶奶,叼着棒棒糖玩儿去了,唐笑笑却仰着脸问唐墨,“爹,我奶奶来咱家干啥呀?”
唐墨轻咳两声:“没事儿,你奶奶问咱家要不要韭菜。” “噢,”唐笑笑明显松了口气,“我妈在旧院种的韭菜特别好,不用奶奶的。”
唐墨:“…………”
* * *
姜冬月完全不知道自己从桥头经过时碍了马秀兰的眼,她刚生着火,正拿抹布四处擦洗,同时烧了半锅水准备烫碗筷。
“这些活我自己能干,你快回去,孩子都在家等着呢。”林巧英一边扫地一边赶姜冬月,“我还没到七老八十,用不着你伺候。”
姜冬月熟练地安抚道:“给亲妈干点活不囊面。你在石桥村住着我哪哪儿都轻松,要不是铁了心回咱村过年,我说啥也得把你扣住,明后年再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