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石桥村也该换个新天地了。”
“老陈家流年不利,要不是选上了跑出去喝大酒,爱党也不能躺医院里,唉,都是命!”
然而赵·天选之子·成功这会儿也在发愁,拿不准怎么面对陈爱党。
不去医院探望吧,乡里乡亲的实在说不过去;去探望吧,又怕刺激到陈爱党,好像他故意幸灾乐祸似的。 “唉,一天天整的啥破事儿?还不如砂光轻松。”
刘香惠正在厨房炸粉条,听见赵成功唉声叹气,索性把他拉过来剁大葱:“别人新官上任三把火,你一把火没烧起来在家里闲得五脊六兽,帮忙干点活吧。”
赵成功拎起菜刀乱剁,很快辣得两眼泛泪花,吸吸鼻子道:“那高血脂是陈爱党自己吃出来的,又不是我害的,现在姓陈的见了我都恨不得砍两刀,我太冤枉了!”
刘香惠心眼实在,听了这话也没啥主意,闷不吭声地换了口锅煮萝卜丝儿。
赵成功嘀咕半晌没回音,便把大葱碎搓到碗里,痛快擤了擤鼻涕,推起自行车要出门。
“在家待着也没办法,我上平村镇找乡干部参详参详。”
最近几个村都在搞选举,乡干部们四处跑,累得人仰马翻。赵成功前后去了三趟,才捉住一个上了年纪的作为代表,然后率领石桥村干部一块儿去人民医院。
彼时陈爱党已经在病房躺了五天,脸色有些苍白,精神也不太好,但说话很和气,甚至握着赵成功的手嘱咐他放心大胆地干,有啥不懂不会的尽管来问。
“咱们几代人都生长在石桥村,千万要把乡亲们的事放在第一位,石桥村好了自己才能好。”
不知道这话说的有几分真,换成他肯定说不出来……赵成功深感佩服,郑重道:“我记住了!无论多大困难也得把工作干好!爱党你放心歇着,我们都在大队等你回来!”
陈爱党:“行,反正我也住不了几天。”
话是这样说,但来自医生的检查报告并不乐观,陈爱党一口气住到二月十六才出院,连石桥村庙会也没赶上。
最重要的是,脑部血管问题影响到了关键神经,他非但走路时右半边胳膊腿不太灵活,连说话都不如往日清晰,稍不注意就会嘴角抽搐。
姜冬月同钱会粉结伴送了鸡蛋看望,回到家忍不住叹气:“真是有啥也别有病,爱党以前多能干啊,现在吃苦受罪的,闭上眼单听他说话,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风水轮流转,哪能年年月月的风光?能落成现在这样就挺好,换个运气差的估计早没了。”唐墨一边说一边伸长胳膊刷咸菜瓮,再把刷干净的两个瓮口朝南撂倒,用砖头支在旁边。
去年咸菜腌的太多,卯足了劲儿吃都吃不完,索性趁过庙会往外送了二十几斤,前天又蒸熟最后六个萝卜晒咸菜疙瘩,总算见底了。
这会儿他刚清理完瓮缸,唐笑安立刻瞅准空隙往里爬,手上还抓着唐笑笑淘汰掉的豆包。
“快出来,小心扭到脖子。”姜冬月连哄带骗地把儿子捞走,看看天色不早了,便到南棚子里坐锅烧水。
“今天炒面条吧,白菜叶里撒点碎咸菜,又入味又下饭。”
唐墨:“行,多炒点儿。万一轮到后半夜浇地,我就热碗面吃。”
昨天赵成功带着几个壮劳力去平金河上游拉闸,所以他今天特意请了假,想把六亩地都浇完。
“夜里天冷,你记得穿厚点。”姜冬月说着,到底不放心,进屋把军大衣、手套找出来,和旧手电筒放到一块儿,然后才支开案板擀面条。
这活儿没什么诀窍,只要把面团揉得劲道均匀,再用大擀面杖反复碾薄,一层层叠起来下刀,就能切出韭菜叶那么宽的长面条。
待水烧开后,将面条扔进去煮到八分熟,捞出过凉水,最后配菜叶和姜蒜旺火爆炒,临出锅前撒一把咸菜碎,那滋味说不出的鲜香诱人,唐笑安都能挥着勺子吃半碗。
果然,今天这锅炒面条同样受欢迎,连特意留出的一碗也被唐笑笑和唐笑安分着吃掉,半根没给唐墨剩下。
“……”
姜冬月和唐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决定再磨一袋白面。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们闺女虽然年龄不大,但可能要窜个头了,不能亏肚子。
唐笑笑丝毫没察觉父母的心思,饭后背了课文,就将一块两尺见方的木板挂墙上,认认真真地教唐笑安数数儿。
“8~跟着我念,波——阿——巴——,8看起来像一个丫丫葫芦……”
教完“8”、“9”两个数字,唐笑笑用抹布擦掉痕迹,重新在上面画圆圈和三角,还画了一大一小两个火柴人。
“笑安,这个是你,这个是我。我比你大,你要听我的,记住了吗?”
唐笑安已经上了半个月的“课”,这会儿乖乖点头:“好~”
唐笑笑翘起小尾巴,趁热打铁道:“以后你上学了,也要听我的,不能像别人的弟弟那样调皮,记住了吗?”
唐笑安用力点头:“嗯!”
于是,等姜冬月拾掇干净碗筷又重新给唐墨做好半锅鸡蛋面,摘下围裙从南棚子走出来的时候,傻儿子已经把未来十年压岁钱都提前献给姐姐了。
要不是鞋子难脱,估计二十年的压岁钱也保不住。
“妈,我跟弟弟是公平买卖,要讲诚信。”唐笑笑抢先占据高地,仗着唐笑安个矮看不见,得意地伸手指比了两个v。
姜冬月:“……”
难怪她姥爷成天念叨读书好,读书有用,唐笑安可不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嘛。
……
半夜,唐墨浇完第六道河的四亩地,拉着挡埝用的木棍、铁锹等回到家,立刻脱掉灌了水的胶皮鞋,到南棚子里边烤火边寻摸东西吃。
一掀锅盖,发现姜冬月给自己开了小灶,顿时精神起来,呼噜噜就着咸菜吃了个干净。
正要舀水洗涮,姜冬月居然已经起床了,连头发都梳得一丝不苟,还绑了条彩色细纱巾,瞧着怪好看的。
唐墨低声道:“冬月,你起这么早干啥?”
“做饭呗。”姜冬月拉开炉门,把大铁锅放上去,又掀开搪瓷盆拿馒头,顺手推推唐墨,“快五点了,你赶紧进屋睡会儿回笼觉,做好饭了我再喊你。” 唐墨哼哼两声,终于忍不住问道:“做饭就做饭,你打扮成这样干啥?”
姜冬月白他一眼,“今天我要到平村镇出摊儿卖衣裳,当然得收拾齐整些。”
原来如此……唐墨挠挠头,迈过门槛儿又转回来:“你有日子没赶集了,过几天又是清明,要不错开疙劫头再去?”
所谓“疙劫头”,是本地人对一切避讳的统称,意思是那里有疙瘩、有劫难,需要避开。 “没事儿,”姜冬月掸了掸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神色从容,“赶早不赶晚,我都准备好了。”
这次她不但要卖自家衣裳,还要叫那家“衣生衣饰”吃点教训,哼!
第81章 打鸽下豆(补)
“哎, 你是石桥村姜裁缝吧?咋这么久没见你出来赶集了?我还找你们村卖菜的打听过呢!”
“是啊,年前那阵子想找你做件新衣裳都找不着人,今儿可算看见了。”
两个中年女人远远看到姜冬月骑着三轮车过来, 不等她支开摊子就凑过来闲聊,还要帮忙撑架子。
“没事没事,这个挺轻,我自己来就行。”姜冬月边说边把唐墨专门打的木架子展开,底部压两块砖,然后将不同颜色的衣服挂上去。
“之前家里事儿多,一直脱不开身, 我就闲了仨月没出摊儿。难得你们俩还念着我,看上哪件了就给孩子试试,咱今天打个骨折价, 不赚钱。”
她做的衣裳样式新、料子好, 偶尔遇到难缠的讨价还价, 也从不跟人红脸, 而是额外送点皮筋儿发卡、棒棒糖之类的小东西,所以在平村镇集市上名声颇佳。这会儿俩回头客一听打折, 顿时笑起来。
“就等掌柜这句话呢, 哈哈哈哈!”
“我家大闺女天天吵着要裙子,可得给她挑个时兴样的。”
自家衣裳被认可, 姜冬月也挺高兴,问了对方孩子的年龄,便有条不紊地进行介绍,很快卖掉一条浅蓝色连衣裙和红白撞色卫衣, 又掏出小本子接了单裁缝活儿。
她这边开张顺利,买的卖的俱是笑意盈盈, “衣生衣饰”的朱玲玲却脸色发黑,恨不得冲出去将那木架子和三轮车都掀翻。
因为姜冬月的摊位,就在她家店铺对面,只隔了七八米宽的一条街!
十里八乡来赶集的人就那么多,肯掏钱买衣服的也有定数,姜冬月多卖一件,她就要少卖一件,这不是明摆着打擂台吗?
朱玲玲越想越恼火,奈何公爹牛老根正拿着做好的衣服在店里铺货,必须盯着点儿,只好强咽下那股憋闷气,硬生生等到晌午十二点,街上没几个人逛悠了,才揣着手上前打招呼:“姐,老长时间没见你了。头年你去我家店里看过衣服,还记得吗?”
“……”
姜冬月心说你这种吸血鬼化成灰我都记得,面上却八风不动,平静道:“好像有这么一回事,你家是专卖内衣的吧?还是卖鞋的来着?”
朱玲玲:“……呵呵呵,大姐你真会开玩笑,我家店那么大的牌匾,咋能装看不见呢?”
姜冬月一边归置衣裳一边说道:“不好意思啊,我从小没上过学,不识字儿。”
朱玲玲被她噎得不上不下,暗地里掐了掐手心才顺过气,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姐呀,你别嫌我说话直,这自古同行是冤家,你看咱两家离得这么近,谁生意也不好做,我帮你挪个地方吧,前面十字街口人更多。”
她说着就要伸手,姜冬月毫不客气地抄衣架抽过去,厉声喝到:“你干什么?想偷东西吗!”
啥?
有热闹!
四周或蹲或坐的摊贩齐刷刷看过来,眼底亮起八卦的小火苗。
朱玲玲后退两步,脸色很是难看:“大姐,你——”
“你什么都不用说,反正我不换地方!”姜冬月打断朱玲玲的话茬,顺手把衣架收好,“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没占你家门前地,也没占你家房后山,在哪儿做买卖都轮不到你管。”
“再说了,我家衣裳都是我自己裁剪的新款,衬衫裙、假两件、拼接袖子……哪样都是市面上没有的。我卖出去多了,指不定还能让你沾点光呢。”
这话说的着实不客气,但姜冬月理直气更壮,明显不怕吵架,甚至有那么点儿想把事情闹大的意思,朱玲玲心念电转,扔下几句硬邦邦的狠话找场子,就抬脚回到“衣生衣饰”,掀起门帘开始往外摆箱子。
不就是打擂台吗?她家店铺里多的是衣服!
然而天不遂人愿,先前一个在外一个在内尚看不分明,如今摆出来这么一比较,“衣生衣饰”明晃晃落了下风。
手工裁剪的差在样式,服装厂批发的差在布料,连牛老根最拿手的中山褂也因为天气转暖,挂了半天无人问津,白白给姜冬月做了垫脚。
……
“气死人了!用着你的时候你蹲茅坑拉屎,用不着好了你冒出头吃饭,我咋就瞎了眼看上你?”傍晚,朱玲玲早早关门,揪着丈夫牛来顺的耳朵数落。 牛来顺“哎哟哎哟”地叫唤,好一会儿才把耳朵解放出来,嘴里嘟嘟囔囔的:“人家卖就卖呗,正好捡个现成,去年就属照着做的那批衣服卖最快。”
说着从塑料袋里掏出件连衣裙,“托三大爷家小红买的,你瞧瞧。”
朱玲玲转怒为喜:“算你有点眼色!”
她下午看的真切,这种纽扣一路从脖颈开到下摆的“衬衫裙”最招人待见,红的蓝的至少卖掉了九条,还有人现场预定同款。
等她比划着小葫芦画出大瓢,就改成水晶扣或贝壳扣,价钱至少能翻三番,到时候……
姜冬月并不关心朱玲玲打得什么主意,逢二逢八照常赶集出摊儿,而且每次都有一两种新样式,价格也不高。
唐墨看得满头雾水:“冬月,你在家点灯熬油的费这么大劲,又是画又是裁,还得跑青银县买布,如果姓牛的偷偷买回去,再耍去年那一套,多吃亏啊。”
“没事儿,我还怕她不买呢。”姜冬月把刚做完的假领子收起来,冲唐墨眨眨眼,“我这叫打鸽子下豆,她买的越多越吃亏,有她后悔的时候。”
不出姜冬月所料,“衣生衣饰”很快啄着豆子踩进坑里,打版仿制的衣裳刚卖没几天,自家就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我早说过这样行不通,你们全把老头子的话当耳旁风!瞧瞧,又来一个退货的!”牛老根佝偻着背,将木尺子打得啪啪响,“贪小便宜吃大亏,牛家招牌早晚砸你手里!”
牛来顺垂着脑袋装死,朱玲玲恨地踹他一脚,高声道:“爹,我们都是一家人,当初看中石桥村的裁缝手艺,也是你老人家点了头,咋现在全怪到我头上?端起碗吃肉,放下碗赖账,你哪有做老人的样?”
牛老根捂脸长叹:“人老了不中用啊,儿媳妇都能指着鼻子骂,我不如现在就把招牌摘了,省得在平村镇丢人现眼!”
亲爹和媳妇越吵越来越来劲,牛来顺不得不站出来,哼哼唧唧地道:“吵啥吵,现在要紧想个辙把事儿抹过去呀。挣不到钱就算了,不能亏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