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墨等了一会儿,发现媳妇完全没提三百块的事儿,底气渐渐壮了起来。
对啊,就算冬月真的能掐会算,顶多跟陈大娘一样做个行好的天天烧香,他又没干过亏心事,有什么好怕?
往后遇啥困难说不定还能找媳妇逢凶化吉呢,嘿嘿。
唐墨越想越乐,差点笑出声,正要把那荒谬猜测当笑话讲出来,缝纫机旁边忽然咕噜噜地滚落一团毛线球。
他赶紧起身去捡,见旁边高椅子上搭着条崭新的条绒裤子,腿上三道波浪花纹,随口问道:“这裤子挺好看,咱村谁找你做的呀?”
姜冬月说道:“没人找,给笑笑做的。”
“太长了吧?”唐墨拎起裤子比划,“就咱闺女那小短腿,明年都不一定……”
话没说完,他忽然僵在原地,声音迅速低了下去。
姜冬月没发现他的异样,边收拾剥好的花生边说道:“我把裤腿折了三折,入冬套棉裤就能穿。以后笑笑长个子了再放下来,至少能穿到一年级秋天。”
“……”
唐墨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有两句新鲜台词不停在脑子里回荡。
“仕林现在七天都还没到,娘子你就这么快做他七岁穿的衣服了,原来你比我还要心急。”
“可怜天下父母心,哪个做父母的,不希望自己子女穿得好、吃得好……”
姜冬月拾掇干净地面,发现唐墨还傻站着不动,伸手戳戳他:“老黑,愣着干什么?头晕吗?”
“没有,咱们快睡吧。”
唐墨慢吞吞将裤子放回去,关了门躺到床上仍觉得心头发懵,一忽儿冷一忽儿热,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儿。
难道冬月……不不不,肯定是他黄汤喝多醉糊涂了!
老一辈人经常念叨,稀奇梦来梦稀奇,稀奇大梦怕公鸡。太阳底下照一照,多少流毒化成泥。
他明天起来就晒太阳,肯定啥事都没有!
啥事都没有……
唐墨半梦半醒地熬到天亮,立马起来坐锅烧水,然后爬房顶上揭开塑料布晒棒籽儿。
顺便晒晒太阳。
奈何今天不怎么晴,他对着太阳的方向转了四五圈,回到院子里仍觉得不大舒坦。
“……”
唐墨攥紧拳头,默默给自己鼓劲儿。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是姜冬月的男人,是她闺女的爹,有啥好怕的?
如此自我安慰一番,趁姜冬月梳头发的功夫,唐墨终于哼哼唧唧地说起了白娘子和许仙:“人家两口子郎才女貌的多美满啊,都叫和尚给拆散了,真可怜。”
家中只有他大前年从旧货市场淘来的黑白电视,早没信号了,唐笑笑平时都不待碰一碰。
至于碟片,全石桥村都没两户有放映机的,根本看不着《新白娘子传奇》。
只要姜冬月问他白娘子和许仙谁是谁,他就说——
然而姜冬月毫无防备地接了下去,磕巴都没打半个:“是挺可怜,那法海专门趁白素贞生完孩子收她,真可恶。”
唐墨:“?!!!”
第43章 护身符
有那么一瞬间, 唐墨感觉自己心脏都不跳了。
他甚至想抓住姜冬月的肩膀,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把那些有的没的全摊到明面上。
可万一……
“老黑, ”姜冬月扎好头发,对着小镜子照照,抢先问出了新难题,“人家妖精生完孩子什么都能干,我还得坐月子,这次你打算怎么办?”
唐墨“嗖”地醒过神儿,摸了把脖颈里竖起的汗毛又挠挠头, 试探道:“叫我妈伺候月子吧?前几天我问过,她说阳阳大了不用看,等你快生了她就过来。”
姜冬月肚里翻个白眼, 故意说道:“, 全村都知道你妈光待见孙子, 我生笑笑的时候, 她听见是个孙女转身就走,暖壶都差点丢了。这回再生个丫头, 你妈肯照管吗?”
唐墨:“……”
完蛋, 媳妇这么说,肚子里十成十真是个闺女了。
“生闺女好, 闺女是爹娘贴心小棉袄。看咱们笑笑,聪明懂事又勤快,长大了肯定孝顺。”唐墨一边夸闺女一边给闺女爹鼓劲儿,又向姜冬月保证, “这回我妈必须管。我再找她说说,把事儿定死了, 你就放心吧。”
姜冬月摸摸肚子:“那回头你问完了告诉我,看看你妈咋说的。”
横竖现在离她生产还有多半个月,没那么着急。
至于让马秀兰伺候月子……姜冬月抬头看看,青天白日的她就不做梦了,过两天再让唐墨去接林巧英吧。
亲妈再不好,也能给她和笑笑做顿热乎饭。
“行。”唐墨应了声,到底觉得心里不安,开饭前便想点根细香拜一拜。
姜冬月:“领袖都说了,封建迷信要不得,你有那闲工夫不如把棒子芯儿扛下来。”
“……”
唐墨心情复杂地放下香,吃完饭重新爬上房顶,一趟一趟地往鸡窝旁边倒了五麻袋棒子芯儿,就推着二八大杠出发了。
说来奇怪,每当他觉得木匠厂干不下去要关张的时候,总能冒出一两单生意续命,就这样断断续续撑了过来。
姜冬月总不让他辞了这边的活儿去工地,莫非是因为木匠厂有什么新出路?
怀着那点不能对外人讲的小心思,唐墨今天干活格外有劲,快下工时老板忍不住问他:“老黑,家里有啥喜事啊?是不是弟妹生了?”
“没,还得等几天。”唐墨边说边将地上的刨花、碎木屑等扫到角落,“就是听行好的说,咱们厂运势不赖。”
好话人人爱听,从实诚人嘴里说出来,尤其显得可信。老板顿时笑了:“没想到老黑你信这个,借你吉言吧。”
“说起来,以前我老婆双身子的时候,我也比平常迷信,隔三差五上庙里请平安符,灵不灵的求个心安。”
唐墨心头一动:“哪个庙呀?远不远?”
“不远,”老板抬手一指,“就城里西关街的龙王庙,你知道那里吧?”
唐墨点点头:“知道,改天我也去请个符。”
……
半小时后
唐墨站在污水遍地的西关街,很是费了番力气,才找到夹杂在楼房、小摊贩和两颗大槐树中间的龙王庙。
只见半敞的木门红漆斑驳,铁门环上绑着条团花绸带,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里面地方也不宽阔,只有一大两小三间青砖房,正中塑着造型简单的菩萨像。
唐墨站在门外吐了会儿气,终于躬身跨过门槛,踏进这间小小的龙王庙。
“上香吗?”一个清瘦老头听见动静从偏房走出来。他穿着宽大的灰色僧袍,头顶却留着半寸花白头发,乍看和石桥村的老头并没什么区别。
唐墨顿了顿,说道:“不上香,家里媳妇快生了:想求个平安符。”
“三毛一张,五毛两张。”老头边说边从褡裢里摸出一大把叠成三角形的黄色平安符,“要几个?”
看起来和家里过年烧的好像差不多……唐墨忽然有点不想买:“你这个符灵不灵啊?”
老头慢悠悠地道:“施主,心诚则灵。你请回去放枕头下面,不但保全家平安,还能驱凶辟邪,啥样的妖魔鬼怪碰上,都得魂飞魄散。”
唐墨:“……”
糟糕,更不想买了……
他犹豫着开口:“这么灵吗?万一我媳妇是个,呃,是个……”
“是个女妖精吗?”老头掀起耷拉的眼皮,用力翻个大白眼抛给唐墨,“你又没生成个小白脸,想啥好事儿呢?建国以后不许成精!”
……
姜冬月正在家里搓棒子芯儿。
打棒机虽然脱粒快,但棒子顶部普遍脱不干净,特别是没长好的干瘪小棒籽儿,基本都在上面。
有那不在乎的就直接不管了,但唐墨和姜冬月舍不得,每年打完棒子都手动清理一遍,然后将搓下来的好棒籽儿晒到房顶上,差些的扔进鸡窝喂鸡。
光秃秃的棒子芯儿则堆在院子里留着烧火。这东西不禁烧,但着起来特别旺,冬天家家户户都用它配着棒子皮生火。
正忙乎着,钱会粉忽然来了,进门便说道:“冬月,咱们上刘建设家吧,你给我壮个胆。”
姜冬月“噗嗤”笑了:“嫂子你真会开玩笑,咱村里数你人缘最好,跟谁都能说上话,怎么还用我壮胆?是建设家有什么喜事吗?”
“别提了,哪有喜事呀?”钱会粉坐下捡了几个棒子芯搓弄,边干活边闲聊,“是刘建设在工地不小心把腿摔断了。咱们乡里乡亲的,多少得去看看他。”
姜冬月大吃一惊:“腿都摔断了?往后还能走路吗?什么时候的事儿呀?”
钱会粉:“就前几天。听满仓说他小腿有根骨头断了,在城里医院打了石膏, 昨儿夜里刚回来。瞧那架势,走路肯定能走,就是得受点罪,伤筋动骨一百天嘛。”
“能走就行,正好地里忙完了,年前都不用费啥大力气。”姜冬月说着,忍不住皱起眉头,“工地的活儿真不好干,刘建设猴精猴精的,又是个老把式,居然弄成这样,真是想不到。”
钱会粉:“谁说不是呐?有多大本事吃多大碗饭,还不如老老实实在家种地呢。”
姜冬月听着话音不对,低声问道:“嫂子,是不是刘建设开罪你了?你跟我学学呗,他要做事过分,咱俩今天谁也不去看他。”
钱会粉本就爱说爱笑,心里藏不住事,闻言立马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讲起她跟刘建设的那点恩怨:“这不前阵子都到平村镇买化肥嘛,我买着买着钱不够了,正好他们两口子也在,我就找刘建设借了三块六,添上自己兜里几个钢蹦,凑齐四块钱给了那掌柜的。”
“当时我心里想着一回家就把钱还回去,结果燕燕不知道吃了啥上吐下泻,慌得我赶紧带她去药铺,就把还钱的事儿给忘了。你猜怎么着?”
姜冬月想了想:“……找你要钱了?”
“没错!”钱会粉“咔咔”掰断手里的棒子芯儿,“就隔了一晚上,何富美就上家里找我要账来了!”
现在想想那场面,她仍觉得难堪,“冬月你给评评理,三块六是啥大钱吗?我是那耍无赖不还的人吗?咋门缝里看人把人看这么扁呢?实话跟你说,要不是王满仓念着拐了十八个弯儿的亲戚关系,我今天说啥也不跑这一趟!”
姜冬月:“……”
仔细想想,这倒真是何富美能干出来的事。她特别会算账,往好听了说是不占别人便宜,也不让别人占自己便宜。往难听了说,就是心眼还没针尖大,谁都甭指望她帮忙。
刘建设同样没强哪里去,要不是唐墨心眼实诚,俩人早散伙了。
因为太精明,两口子在石桥村过了几十年,走出门还没马秀兰人缘好。
“嫂子你快别生气了。”姜冬月回屋拿了钱,又安慰钱会粉,“你在她跟前算有面子的,换个人指不定得在肥料店当场写借条、按手印呢。”
钱会粉愣了下,反应过来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冬月你说得对,何富美真能这么干!”
她自顾自笑了一会儿,又跟姜冬月商量买什么东西,“称五斤鸡蛋再搭二斤江米条吧,太少了不好看,太多了我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