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月黑风高,万家灯火灭,南陵城如坠梦中,归于沉寂。
  南陵城西,单调的铜锣击打声与打更人沉闷的喊声在夜间徘徊。
  “风高物燥,小心火烛!”
  “嘟嘟!咚!”
  随着铜锣一声响,刀刃逆光一闪,那一声呼喊成了打更人最后的遗言。
  嗜血的爪牙带着凶剑利箭悄然侵入城西一户大宅内,弥漫的血腥味开始吞噬静夜,隐约间,传出了凄厉的尖叫声。
  两名女子狼狈地从狗洞爬出,却在站起身来的那一刻,吓得脸色煞白。
  司礼监掌印王振专横跋扈,联合路贵妃构陷襄王朱瞻墡[shàn ]欲行谋反之事,人在长沙府都的襄王上奏朝廷表忠心,无奈奏章皆被王振拦下,皇上因此将襄王幽禁在襄阳,听候发落。
  襄王性命垂危,必须找到襄王遗落在南陵城的血脉云罗公主。只有她才能到圣上面前替襄王伸冤。
  想不到她们一路逃亡至南陵城,躲藏在平常百姓家,还是被这些可恨的东厂番子找到了。
  年长的女子咬了咬唇,视死如归地持剑冲向为首的东厂档头:“芙蓉快走,一定要找到公主!”
  “娘!”
  玉芙蓉急唤一声。
  那东厂档头看过来,眼神冷如寒冰,浓烈的杀意令人畏惧。
  她咬了咬牙,含恨逃走,却听到身后“咔嚓”一声,终究忍不住回望。
  “娘!”
  瞧见那男人冷酷地掐断脖子,她悲愤交织,正要转身逃跑,却被弓箭从身后射伤。
  血溅在雪白的墙根上,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她含泪愤恨地瞪着那个男人。
  她要记住这个杀母仇人,即便到了地狱,也要化作厉鬼来向他索命。
  夜雨忽然淅沥淅沥地落下,血染一地,如盛开的红莲,魅惑妖娆!
  就在她绝望地看着仇人步步逼近时,有人出现在身旁。
  她仰头,瞧见来人身穿云纹黑红锦袍,披着大氅,手撑骨玉伞,生得风流倜傥,像个不谙世事的公子哥,但身上令人生惧的内敛气势,让人无法忽视他的高深莫测。
  “救、救我。”
  似乎在绝境中寻找生机,她向陌生男子的靴尖伸手。
  冯观垂眉凝着那双轻颤的小手,不禁想起姜云初那双纤长玉白的手,即便没有触碰过,也觉得摸起来细腻光滑。
  正当他想得心猿意马,那东厂档头气势汹汹地前来发出警告:“我们是东厂的人,劝你别多管闲事。”
  “英雄救美,又怎会是闲事呢?”
  冯观痞笑一声,眸里闪过一丝凌厉。
  下一瞬,他搭弓射箭,三箭齐发,动作一气呵成,犹如行云流水,使得整个人看上去肆意洒脱,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三个东厂番子倒下的同时,他们的周围被一群神秘人包围,箭头对着。
  东厂档头暗叫不妙,正要搬出司礼监掌印王振的威名,却闻对方不轻不淡地说着:“回去告诉王振,手不要伸太长了,南陵城不是他撒野的地方。”
  他愕然一怔,翁父权势滔天,这人居然不将翁父放在眼里,究竟是何许人物?
  还没来得及反应,身边有人认出了冯观,赶紧上来提醒:“档头快走,他是南陵城土霸王,冯观。”
  冯观?
  对了,临行前翁父叮嘱过,不能招惹这人!
  “冯公子的话,小的会转达的,告辞了!”
  遇见惹不得的人物,他只好带着属下,悻悻离去。
  冯观凝着他们远去的身影,眼眸越来越冷。
  王振一向冷酷狠戾,野心勃勃,自从五年前遏制这人权势的刘太皇太后去世后,他仗着圣上的信任,将太上皇帝留下的禁止宦官干政的敕命铁牌撤下,排斥异己,大肆揽权,让举朝称其为“翁父”,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如今他派人来南陵追杀这对母女,只怕事情不简单……
  “主人,剩下的事要如何处置?”
  甘十九见他迟迟不动,前来请示。
  冯观回过神来,幽暗的眼眸沾染了一份令人不敢亲近的冷漠与疏离:“宅子烧了,将人抱起来,带回去养着吧。”
  甘十九盯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女子,迟疑了:“公子,您不是一贯喜欢美人吗?这可是个大美人,你确定不亲自抱她?”
  冯观掸了掸衣袖上的水渍,一本正经道:“这你就不懂,家中有妻,得避嫌。”
  甘十九抱起玉芙蓉,斜眼看向替他们撑伞的男人:“少爷,我发现你打从成亲后,就多了一个显著的特点。”
  冯观转头看他:“什么特点?”
  甘十九取笑道:“自作多情。”
  “狗嘴吐不出象牙!”冯观伸手去敲他脑门。
  甘十九敏捷躲避,吃吃一笑:“少爷你别不服气,若是夫人喜欢你,哪会半夜将你赶出房门?若没这个事,你也不会来城西宅子留宿,就不会遇上这种破事了。”
  冯观砸了咂嘴:“大半夜让你白捡了个美人,你管这叫破事?甘十九啊甘十九,难怪你至今还是个孤家寡人。”
  甘十九边走着,边不服气地回怼:“少爷你不是孤家寡人,还不是美女堆里的圣僧。”
  “十九啊,我看你是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留恋了是吧?”
  冯观嘴上说得风轻云淡,心情却是沉重,过往在京师的种种不好回忆让他止了步。
  今日救了这姑娘,恐怕往后再难从朝廷的漩涡里抽身了!
  成亲第三日,便是回门日。
  今日回门,可昨夜姜云初将冯观赶出门后,人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府邸。睁眼的第一件事,她便是后悔,昨夜不该一时冲动将人赶走的,一个人回门,岂不让爹娘兄长担忧?
  “娘子,还不想起床吗?那我再等等吧。”
  正想着,侧边不远处传来冯观低沉的嗓音。
  她心神一震,蓦然转头,瞧见男人立在珠帘外,身影颀长,一身水纹蓝绸缎,领口微敞,将身上的痞气衬托得越发明显!
  见姜云初在看自己,冯观戏谑道:“娘子在看什么呢?”
  这一声“娘子”,嗓音低沉磁性,蛊惑人心。
  姜云初不由得想起那日她被路吟霜下药,意识昏沉时,这人也是这般哄她。
  “笙笙,就这样,真乖。”
  “放松点,别怕,我在呢,我一直都在。”
  ……
  虽然没有他们发生关系的记忆,但这些荒唐的对话,却记得一清二楚。
  她坐起身来披上外衣,峨眉轻蹙。
  这人,是否对所有女子都这般温情脉脉?
  收敛思绪,她淡然接话:“若是闲着,陪我回娘家吧。”
  第15章
  冯观正寻了个梨花木椅坐下,闻得此言,身子往椅子后方靠,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手柄。
  沉吟片刻,方轻叹着跟她说明来意:“我不是在等你吗?”
  “哦。”
  姜云初轻垂眉眼凝着那手,从小到大,这男人的手是她见过最好看的,肌肤玉白,修长有力。
  不到半个时辰,他们抵达姜府,一前一后入内。
  行至门口,姜云初停顿脚步,觉得不妥,旋即转身挽着冯观的手臂,态度亲昵,寡淡的神色也堆满幸福笑意。
  “相公,一起走吧。”
  话音刚落,耳侧传来冯观放荡不羁的低笑声:“等等,还欠点东西。”
  空气中有片刻的寂静,姜云初转头看向身侧懒散风流的男人。
  两人对视,男人腾出另一手往自己侧颈处狠掐了一下,神色似笑非笑:“这下,谁瞧见了,都觉得我们夫妻恩爱。”
  姜云初盯着他脖颈处那殷红,嘴角笑意加深:“冯公子还真是经验丰富啊。”
  冯观微微扯了扯衣领,冲她眨眼:“要试试吗?”
  姜云初眼眉动了动,暧昧贴近,伸手轻抚着那张轮廓分明的脸,维持礼貌笑意,笑意却不及眼底。
  “多俊的一张脸啊,可惜了,人太脏。”
  “脏”字说出时,手已收回,人后退,嫌弃之意浓重。
  冯观哭笑不得,挽着人的手入内。
  客厅内,姜尚与刘熙凤正端坐在客厅主位上,满面怒容。左侧首个座位上,姜雨霖正襟危坐,静听二老为胞妹大婚之日青楼女子上门闹一事抱怨。
  瞧见冯观二人入内,姜尚一怒之下,抄起身旁紫砂茶壶砸过去。
  紫砂茶壶向两人砸来,冯观手一伸,将姜云初拽到自己身后护着,紫砂茶壶重重砸在他领口位置,顺着身子滑落在地。
  紫砂茶壶里装了热茶,衣裳上冒着热气。
  姜云初惊然抿嘴,想帮冯观瞧瞧,被攥住了手挡着。
  姜尚端坐在客厅主位上,戟指怒目:“你们冯家欺人太甚,新婚之夜居然任由一名雅妓到我女儿面前闹,今日必须给我个交代。”
  说着,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两根眉毛竖起。
  “贤婿啊,你可不能委屈了我家笙笙。”
  刘熙凤抬眸轻扫,虽怒气犹在,但见冯观这般护着女儿,怒意消减不少。
  姜云初本身并不看重此事,如今瞧见冯观承受二老的盛怒斥责,凝着他,面露浅笑,多少有点幸灾乐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