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俩一时怔着,彷彿整个房里都陷入凝滞,静默无声息,还隐隐能听见楼下大……掌柜阿姨正责骂张荣的声音。
「怎的丢了记忆,说起话儿来也怪了,哈……哈哈。」我自嘲的搔搔头,试图化解谜样沉默,江烟渚也配合的跟着笑了笑。
虽说也有这般可能,可我却认为方才那不仅是单纯的口误罢了,或许,江烟渚和我其实早有相识?若当真是这般,那许多谜团都得以解惑,我虽曾问过她是否识得失忆前的我,可她却是矢口否认,但见那时反应……恐怕这其中定是有甚么隐情。
再问相同的事,她大概也不会多作回应,我也不愿再坏了彼此氛围,现下只管自个记忆得儘早恢復。
「清泉姑娘,你们今日便要离开了么?」休养了足有三日,我身子状况已好了痊,和村里的马伕估了两匹马来,现下正于客栈外头张罗着行旅所需,将行囊系上马鞍边,而张荣正好起个早,被喊出来扫落叶。
「是,这几日多谢你们母子俩照顾。」看他挥舞着比身子还高的长扫帚,笨拙的扫着落叶,我皱了皱眉,有些感慨的摸摸他草堆般的乱发,道:「张荣,往后可要好生努力。」
「我会努力的。」他自信的笑了笑,大力挥了下扫帚,逼的捲起一阵小旋风,将那些好不容易聚集的落叶又打了个散。
「…………」
「怎的不见江姑娘?」他靦腆的笑了笑,环顾四周,明明将要啟程,却一直不见江烟渚身影。
「她道是办些事去,便要我先准备。」说来也奇怪,一大清早便自个跑了出去,我正巧出了房门碰着她,她才急忙的吩咐我先准备妥,待她办好事归来。
我待了许久等不到她人,索性先到她房里替她收拾行囊,那沉重的包袱大开着,我馀光瞥了眼,里头果真放了许多物品,有木雕製品、琉璃球珠之诸宝物,除去塞了好些本医药学书籍,竟还带了先前那本满是谜的「楼兰抄」。
听何暮言述过,江烟渚曾屡次于夜里垂泪翻这书,可我也瞧过这书里头,并无有甚么忒为感人或心伤之事,她会有如此强烈反应,竟是怎的回事呢?
「泉,久等了。」索然的替马顺起毛来,江烟渚这才终于从街头那方向走来,手中提着个黑色小布袋,和先前那个相较之下又小了些。
「可真是久候多时。」我故意调侃,不料她却只是笑了笑,一点儿也无反省之意,这可让我显得自讨没趣。
先前已向村里人打听了路,待准备妥当,和张荣道别后,驾着马匹继续这趟漫漫旅途。
听闻由此地往北直行,似乎可达最为邻近的大城镇,不过那路程,再快也得费个数日之久,于是我们备妥不少便携装备和乾粮,说到这儿,昨日我俩于街上採买,许多村民还赠了不少东西作为答谢救命之恩,长期过着惴惴不安的日子,陷入随时会被抓走的恐惧,如今噩梦终于结束,几日下来,村里也渐渐恢復朝气,我这般看着也很是欣喜,不枉费走了那石窟一遭。
至于那客栈的掌柜阿姨,见张荣平安无事归来,竟也哭的稀里哗啦,再怎的说毕竟也身为人母,即便现下又恢復她老样子,我们临走前也不多作招呼,依然故我的嗑着她的香瓜子。
「当心点,别发愣啦。」驾着马匹行于这颠坡陆面,我顾着在心里想些事情,许是认真过了头,一时竟忘了自己正乘于马背上,没注意到前头而误踩入了一个窟窿,当真差点就摔下了马,幸亏江烟渚快手一把捞过将我抓个牢紧,才免于这丢脸祸事。
「烟渚,你大清早起来,做甚么去了?」过了会,我忽然想起这事,好奇的问道。
「我前几日央人造了个小东西,昨日去探了个进度,说是今日便成,于是今早便赶紧去取了来。」江烟渚满意的笑了笑,由衣襟里头取出个手掌大小的殷红色布袋,瞧了几眼,又塞了回去,看来是无有让我瞧瞧的打算。
「是甚么东西?」我随口问道。
「秘密。」
「…………」
果真如此……。
连着好些个夜的赶路,一路荒原林野的景色交替,直是有些乏味枯燥了,这才终于见着光火人烟,抵达位于宣州的城镇,此时已近傍晚时分,趁着天色未暗,先去寻个客栈下榻。
宣州这儿也属江南繁华之地,物產丰饶,气候宜人,尤甚特產宣纸一物,许多文人雅士皆于此地留下笔墨,从而缔造了些名胜景点,游人更甚,更是繁荣昌盛。
这镇子依着河道一旁,傍晚的阑珊灯火,映的河面摇曳着一层闪烁迷濛,几日没食个正经东西,于客栈置妥行囊后,江烟渚满心欢喜的拉着我到外头去用膳,我心里头不禁感到有趣,这平生行举高雅,翩然若仙的女子,旦谈及美食佳餚,便似个孩儿般欣喜亢奋。
「泉,你可有甚么不吃的东西?」挑了间外观气派的馆子,她盯着墙上菜单看了许久,忽然问我道。
「我不挑食,选你中意的便是。」琳琅满目的菜单,看的令人眼花,我不大擅选择,对这吃食也甚无讲究,于是便随她意去,只见她犹豫了半晌,这才唤来了店内伙计,指了指墙上菜单点道,果不其然,她这点的道道俱是炊金饌玉。
这外观气派的餐馆,店内人客颇多,伙计们各个忙进忙出的,上菜倒是迅速,不消多时,一桌菜便上了齐全,江烟渚神采奕奕的打量着珍饈佳餚,似是犹豫着该从何下手,我忆起了于鬼神窟那时,双眸间透着冷冽杀意的她,与现下直是判若两人,不由得苦笑了笑。
只见她俐落而不失优雅的将吃食一一纳入口中,食得津津有味,本就动人的容顏更别有一番姿色,不禁引来周遭男子们贪羡目光,这也怪不得,连同为女子的我,瞧着她那由衷享受美食的模样也不禁着迷,虽她似是浑然不觉,自个吃的津津有味。
「泉,你也快吃些,这鲜蒜鱼鱠可美味呢!」过了会,她见我鲜少动作,便朝我雕花盘里挟了几片鱼来,我微微笑道:「莫要在意我,你儘管多吃些罢。」
我轻啜着茶水,静静凝着对边的江烟渚,每道菜餚经她之口,瞧来更是添生几分美味,而欣赏她陶醉的品嚐佳餚的模样,较于自个品味来甚是有趣。
约莫半个时辰,她甫放下竹箸子,提起丝巾轻拭嘴角,优雅的吃相,简洁俐落的动作,和那张精緻的相貌面容,直是赏心悦目。
「明日你可有何打算?」离开食馆,我们沿着河道旁散步回客栈,天上刷了层漆黑墨色,银月被云雾掩去,所幸有家户灯火作为照明。
「这城镇还挺大的,在这儿留个几日,歇息下玩玩也好。」她考虑了会,笑盈盈的回答道,目光遥望向远方,一旁河道上静静地驶过船隻,拨开水帘的声响,于耳边荡漾。
「烟渚,你这话是否言不由衷?」她停下了步伐,不解的看着我,我接着道:「这几日虽过的悠哉,可我瞧你总是副心有牵掛的模样,该是想快些抵达罢?」
我道出自个所臆测的,只见她默默不语的听着,忽地笑出声来,道:「呵呵,还是你瞭解我多些。」
听这回应,倒是让我困惑的望着她,她凝着笑和我对视了会,似是觉察我疑虑之处而解释道:「这些年来一直没个能相谈甚欢的友人,现下很是高兴呢。」
「何暮可不是一直陪着你的么?」
「阿暮他那个大呆头,总是阿姐来阿姐去的叫,毕恭毕敬的,没趣。」
「有何不好?何暮他可关心你来着,况他一介正人君子,相貌堂堂又谦恭有礼,这般好的男子上哪儿寻?」
「瞧你讚不绝口的……」她挑着纤眉,用打趣的口吻道:「不成你中意呀?」
「…………」
微风缓缓吹散了天上云雾,弯弯弦月依稀显露,绽出朦胧银光洒落满地,而那风,也吹动着衣袖襬口,随风翩翩飘扬。
「何暮是如何喜欢你的,你可知否?」沉默了会,我坦白自己所见事实道。
「我明白。」
「那之前临别时,又为何那般待他?不成你……」
「泉,你曾说过,自己似是在寻一个人罢?」我话方说一半,她打断我,凝着平淡面容接着道:「其实,我也在寻一个人,这些年来走遍天下,便是为此。」
「是……那定约之人么?」她点点头,满是惆悵的望着远处山河晚景。
江烟渚过去曾与那人定下了某个约,而后又因着某些缘故失信于对方,那后悔的痛苦煎熬,至今仍深深的烙印于心底折腾着她。
「你……已成婚了?」既然她这时机提及,恐怕她那位定约人便是心爱之人了,我问道,然心中不知何故的涌出一丝丝苦涩。
「不曾,泉,我晓得你在想些甚么。」她走向前头,背向着我继续说道:「我和那人彼此是真心相爱的,只不过……」
「只不过……后来你失信于他……?」
「对,我背叛了那人,有失约定而擅自离去,虽我至今仍念想着,可不知那人对于我当年的所作所为,是否仍怀恨于心,然日子这般久远,或许那人早已忘了我罢。」她淡然话语间,透露着多少悵意,千丝万缕般愁绪,俱纠结作一块,从而可知她用情之深。
我们这趟旅程的目的,正是江烟渚位于益州的故居处,也是她和那深爱之人的悲欢离合地,我不明白她竟是鼓起多大勇气,怀着如何心思而前往的。
「你这行去益州,便是为了与他重逢罢,那我……」
悄然无声息,如风一般轻柔的拂过,前头那抹青蓝身影,不知何时已瞬至我身后,手里挟着绢熟稔的白色丝巾,竟是系于我左目上,那绣着鲜红石榴花的丝巾布,遮蔽一卸除,赤红视野登时晃入眼前。
「我这行,别有他目的,并不是为此,况那人也不在该处。」
「甚么意思……?你不欲寻他了?」
「嗯。」她牵起我双手,纤细素手闔上我手背,将那丝巾系于我腕处,抬起幽深的墨色双瞳,莞尔一笑:「用不着了。」
用不着了。
当时我直愣了住神,许多问题涌上心头,却一句话也无从脱口,只得任凭那满满疑惑存于我脑海回盪。
用不着……换言之,便是她已寻着那人?抑或她对他的爱早已淡然?
不明白……完全不明白。
我猜不透她,总不知她究竟怀着如何心思,许多话她说的拐弯抹角,言下之意又很是隐晦,先前那甚么「赎罪」也是,方才那「用不着」又是甚么意思,没一个明白。
我看不透她,就如那一片漆黑的无底深渊,当初和她相识初浅,煞是不明白,现下和她相处了好些日子,竟也仍是瞧不清明。
江烟渚,风华绝世又身怀绝技,才貌双全集于一身,得让她这般完美的女子如此深爱之人,竟是何许人也?而她又有着甚么样的过往?
人总会对于神秘的事物深感好奇,恐怕我现下便是这般心思,不禁为那数重的谜团起了强烈的好奇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