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却微一抬手,制止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转眼望向崔凝,“你自己说吧。”
“我没有差遣她送东西。”崔凝不卑不亢。
这会儿死无对证,没有人肯信她,唯一有那么一点不确定的是,崔凝小小年纪应当不至如此。
可是族长不知道为何就是断定了她就是凶手似的,脸色铁青,猛的一拍案几,“小小年纪,心思歹毒!不该!不该啊!”
一室死寂。
凌氏被这突然的变故惊了一下,待一回过神来,立即厉声道,“她是我的女儿,她不可能做出这样事!大伯没有确凿证据,这罪名恕凝儿不能担!”
崔凝死死盯着族长,“我没有和菱花接触过,有很多人可以作证,并不是我差遣她办事!”
“你差遣她去办什么事情?非得要接触?”族长冷冷逼问。
崔凝死死咬着唇。的确,如果用其他办法下的毒,不一定非得要亲自与菱花接触。
崔凝只算是有嫌疑,可是并不能就一口咬定是她所为。
僵持之中,满屋子人想不出该如何插嘴。
须臾,忽而有个微带沙哑的声音道,“林氏也一直在灵堂吧。”——加更要晚一点了,看完这一更就洗洗睡吧,我去继续写更新。
第二十五章 凶手(加更)
所有人都看向魏潜。
他是什么意思?
“你怀疑林氏是凶手?”族长惊诧道。
“不是怀疑。”魏潜原打算明日调查之后再做结论,但在心里想了一圈,终是将一切说出来,剩下的事情交给崔氏族人自己查证吧,破绽百出的谋杀案,他其实也不是很有兴趣追根究底,更逞论牵涉到两个大族,想必也不宜让他一个外人知道太多内情,“能杀老夫人的人,最可能是她。”
厅中鸦雀无声。
族长默然挥手,令闲杂人等退下。
魏潜继续道,“听闻老夫人睿智无双,试问这样一个人,怎会轻易被人暗算,此人定是她熟悉并且信任的人。这一点虽然只是推测,但也有无数证据证明。其一,老夫人是如何中毒呢?这一点我勘察现场之后又请教了孙神医,神医言,一般致幻的药物若经由口服,药效会十分猛烈而且持续时间会很长,最好的办法是气味,最好的是将这些**鞣制在老夫人平时用的香里。”
“那些香是你制的,对吧?”魏潜看向林氏。
林氏面色不变,“是,老夫人年纪大了之后便把此事交予我了,不过老夫人最擅制香,哪怕有一点不对,她定能够立刻察觉。”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魏潜黑色的眼眸逼视于人之时如芒如剑,“对付老夫人,必须要一点点的改变,也许从很久以前凶手就开始使用致幻香,但那时只是轻微的剂量,可能老夫人并不怎么介意,因为她信任那个凶手,不做他想!人一旦吸入过多的致幻药之后五感会变得迟钝,这就更方便凶手日后加大剂量,甚至添加**。”
这些话并没有言明林氏就是凶手,但是这件事情只有林氏能够做到,这几十年来,老夫人最倚重信任的人除了林氏,没有旁人。
魏潜盯着林氏,不错过她面上任何表情,“当然,也有可能是老夫人自杀?可惜凶手留下的疑点太多。我要说的第二点,众所周知,插在灰烬中的一部分香不会被燃烧。我查看佛堂,发现香炉里有积灰,却没有残香。是谁将它取走了?”
老夫人若是自杀,那余下的香不会不翼而飞。
“凶手为什么会多此一举?大概是因为烧过的香灰里查不出毒,而没有烧过的香中有毒。”魏潜看着林氏一点点崩裂的细微表情,唇角微翘,语速更快了,“本来用制作略小的榫卯灌胶固定侧门的羊毛毡子是个很好的想法,头一天凶手可以故意留下几个榫卯不灌胶,待到老夫人死后,再从容取出残香,封上侧门所有榫卯。这样就可以制造出完美的自杀假象,可是偏偏出了纰漏。凶手的同伙被别的事情缠住不可脱身,待寻到机会之后时间已经不早了,因她撬动榫卯的时候太过情急,结果损伤了门框,进来取残香时又恰遇崔二娘子,于是就留下了更多痕迹。也就是,为何崔二娘子踹门进屋时会有大风。”
林氏依旧绷着一张脸。
魏潜道,“让我更加确定凶手身份的证据在老夫人房间。”
或许是他说话的时候太专注,又或许大家太想立刻证据确凿的揪住杀人凶手,所有人都在专注的聆听,无人插嘴。
“老夫人房间的书架上共有四百九十七本书,房间朝阳,书架位置也摆的刚刚好,想必是经过精心布置过的,书架上的书不用拿出去晒也不会受潮,所以即便每天都打扫,在书与书之间还是留下了一条条痕迹。书架上有很多书被临时挪动过位置,但我还是清点出其中少了一本,那本书原来摆放的位置应该是南墙书架第四层最右边的位置,林娘子那本书去了哪儿?”
“老夫人不太喜欢让人动那些书,我并不知少了一本,况且我识字不多。”林氏垂眸道。
魏潜注意到她言语之间在强调自己“识字不多”,潜意识里是打算用这个理由为自己开脱,可他不会让她如愿,他转向谢灏,“叔伯,敢问老夫人是否有记事的习惯?或者说,喜欢吟诗作赋以描述当日情形?”
谢灏点头,“姐姐在家时确是会这般做,却不是每天都写。”
他顿了一下,好似突然又想到一件事情,“对对,我想起来了,母亲还在时曾写信与姐姐抱怨过年纪大了之后记忆大不如从前,姐姐便回信说,她会将重要的事情写成诗赋文章记录成册,这样这样既能方便记事,待过些年拿出来再看还会觉得颇有趣味。我记得很清楚,母亲那时候看完信后立即叫人去做了一本空白册子来。”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了,还整天握着笔杆子绞尽脑汁写诗词,记了几日之后,老太太终于忍耐不住发飙了,叹说:一把年纪了,得过且过吧!然后就将册子不知扔到哪儿去了。
谢灏还曾偷偷写信将此事告诉姐姐,后来母亲遭到姐姐好一顿笑,结果将他胖揍了一顿。
想起当年的和睦,谢灏心中刺痛。
“我会知晓老夫人这个习惯,是因为发现箱笼里锁着她年轻时候写的东西。而放那本失踪书册的地方与别处不同,因为老夫人时常抽动,下面已然变得十分光亮。这说明,老夫人很少看其它书,却惟独经常取这一册。”魏潜身子微微前倾,“林氏,这么些年来,老夫人记录最多的事情是什么?最知她习惯秉性的人又是谁?一本书丢就丢了,又是谁刻意掩盖了丢失一本书的事实?”
“其实那本书只是简单装订,想必要等正本记完之后才会仔细裱糊,完全可以从中拆去几页都不会被发现。但是可能时间紧迫,页数又太多,又有可能……她认识的字不多,一时之间竟找不到那几页。”
林氏额上已渗出冷汗,面色不受控制的变得苍白起来。好像她每说一句话都会成为他的把柄,她不知道是这个少年是顺着她的话分析,还是故意在引她说出这几句话。
“如果我猜测不错,与凶手同谋的人必是那两个当日当值传饭的粗使婢女,可是死的菱花不一定是同谋,她或许是发现了帮凶的异常,所以被灭口了。”
魏潜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猜测,是因为许多细碎的线索。帮凶如果是因为惶恐不安想见主谋,不应该冒险跑去佛堂,如果她忏悔,也没有必要非要跑到佛堂,直接承认自己杀人,若是贪生怕死又充满悔意,那眼下这种形势,她为了不被怀疑更不可能因为一点悔意就冒险出头?若菱花是帮凶,那她的所作所为还不如直接去坦白。
所以菱花应该是发现一些线索,可是她又怕被牵连,所以不敢宣之于口,可是心里对老夫人又有着遏制不住的愧疚感,所以才冒险走这一遭。
结果被凶手发现灭口了。
所以那个杀了菱花的人,当时在灵堂还没有离开!更甚至是她把菱花带进了耳室里……
魏潜之所以会这样认为,是因为那日他问话的时候对几个仆役都做过一点小小的测试,说实话,就菱花那个脑子,她能想到骗守门婆子的话,魏潜都觉得是超常发挥。
不过这些毕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魏潜也就大概说了一番,并且强调,这只本着不放过一个坏人的心态做出的猜测,还需要具体查证。
这么多矛头都稳稳的指向林氏,没人能说出辩驳之言,唯一让人不解的是,三十年主仆之情,她为何要对老夫人下手?这件事,与崔玄碧有关系吗?
想必,崔氏也不愿意让人挖掘更多家族秘事。
崔氏一门至今也没出过多少草包,这些事情只要给一个方向,相信很快就能挖出来,魏潜并不怀疑他们的实力。
事情至此,已经与魏潜没有什么关系了,他不着痕迹的看了崔凝一眼,伸手摸到袖袋里的一个物件,目光垂下来。——其实这个案件很简单,可疑目标很少,再加上主角被卷入其中,主角不灭的规律注定她不会是凶手,自然排除一人。作为上帝视角的读者,很容易就可以猜到凶手。首个案件想讲述的也并不是惊心动魄的悬案,而是感情和人性,还有对崔凝至关重要的影响。好久没有写到凌晨四五点,感觉精神亢奋,身体却疲倦至极,果然是年纪越来越大了……
第二十六章 崔玄碧
崔氏动作很快,把林氏一家翻来覆去查的彻底。
林氏嫁的人叫刘介,曾经是主院有头有脸的管事,年轻时生的一副好相貌,仪表堂堂,颇有几分气派。那是正逢林氏二十岁,老夫人早早为她留心起了人家,挑来选去,择了三户,其中就有刘介。彼时老夫人与崔玄碧还没有疏远,刘介一心想娶林氏,变着法儿的追求,终是如愿了。刘介初时待林氏极好,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一家和睦美满。
林氏感激在心,便想回老夫人身边继续伺候,老夫人同意了。
后来,刘介办砸了一件差事,崔玄碧要将他打发出去,林氏哭求老夫人帮忙求情,那时候,老夫人刚刚和崔玄碧超过一架,不肯低头求他,便放到了陪嫁庄子上做个管事。
那个庄子在郊外,并不为了赚钱,只是专门种一些瓜果蔬菜供应老夫人一个人的份额。此外其他东西都可以拿到集市上卖掉,一般林氏拿过来多少,老夫人从不过问,自派了刘介过去之后她便只当那里是自己的一个菜园子。
刘介确实做生意的一把好手,靠着那个庄子上贪的钱发家,二十余年来置了不少家业,如今更是可日进斗金。可是因为老夫人失势,林氏又已经年老色衰,刘介近十几年里纳了四个妾,家里更是养了好几个舞姬,对林氏这个正妻再没有一个好脸色。
四个妾中有两人生了儿子,最大的都已经十岁了,不论相貌还是读书都很优秀,而林氏的两个儿子却因自小母亲不在身边教导,显得逊色很多。
大家族里出来的婢女,尤其是娘子的贴身婢女,岂能这般轻易的就败给了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妾?
其实,林氏并非老夫人的贴身婢女,而是出嫁时,谢家准备的陪嫁婢女之一。谢家选的婢女都是姿容秀丽,身体健康,看起来很好生养的那种,但是都不太精明。
老夫人真正的贴身侍婢,便是如今崔玄碧身边的那两名妾室。
这二人并不是自荐枕席,而是在老夫人心灰意冷之后代替老夫人去照顾崔玄碧,至今忠心耿耿,不愿生育子嗣。
老夫人打理家务,更是让人说不出话来,早年间为了崔玄碧四处交游,也是个极能经营人际关系的人。
可是一朝撒手避世,居然连林氏反了天都不愿插手管上一管了。
一个人得心灰意冷到怎样的地步才有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而林氏,就是因为自己生活不顺,所以怨恨上了老夫人?
所有知**都觉得莫名其妙,林氏若是为了自己,现在最好的手段就是谋杀夫君,然后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儿子的了!她有办法谋杀老夫人,就肯定有办法谋杀别人。
次日午时。
崔凝到了关押林氏的地方,她一夜没睡,求了族长一早上才被允许探视。
屋里空无一物,甚至连一张草席都没有,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林氏被捆在柱子上,嘴里堵着一团白布。
崔凝站在距离她半丈远的地方,声音嘶哑,“杀了一个相熟三十年的人,滋味如何?”
林氏表情似痛苦,又似畅快。
“你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一些。”正因为知道那些事情,崔凝才更加悲愤,“你过不好自己的日子,关祖母什么事?!当初那个男的也是你自己选的,又没人逼你!你是自作自受,为何要怪在祖母头上!”
崔凝知道祖母与祖父的感情不和,可是祖母一直心境平和,她自己承担了自己当初选择所带来的结果,纵然显得有些窝囊,也总好过林氏这种把一切罪过都推在别人身上的人千万倍!
崔凝气急,急促的喘息着。
屋内安静的只有她的呼吸声,却听外面守卫齐声道,“大人。”
崔凝微微一怔,林氏眼睛倏然睁大,露出些许震惊。
门被打开,正午的光线乍然涌入,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走进来,他身着一袭蓝色布袍,微黑的面上胡须有些乱,目光如鹰,眼里布满红血色,一步步走过来的时候气势迫人,好像要撕碎猎物一般。
这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尽管风尘仆仆,略显狼狈,却俊美依旧,这种俊不仅仅是外表,也不像凌策他们那种意气风发,而是沉淀了岁月之后的沉稳和深邃。
紧接着,两名身着素衣的中年女子跟着进来,其中一个微胖的女子见到林氏便冲了上去,扬手便是响亮的一个耳光!
“贱婢!”她目眦欲裂,“你竟敢对娘子下手!谁给你的胆子!”
说话间啪啪数巴掌扇下去,林氏鼻子里都被扇出血来了,可见手劲不是一般的大。
那中年男人不管不问,只是低头看向崔凝,“凝娘?”
崔凝目露疑惑。
另外一名妇人柔声道,“这是娘子的祖父呢。”
崔凝嘴巴张的更大,听说祖母只比祖父大三岁,为什么看起来像差了一个辈分呢!
崔玄碧弯腰,竟是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崔凝一惊,反射性的抱住了他的脖子。
崔玄碧把头埋在崔凝肩膀上,久久不动。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亲近孙女,然而只有崔凝知道,一股温热的眼泪浸透了她肩上的衣服。
片刻之后,崔玄碧再抬起头,除了眼中红血丝更多,再寻不出刚刚哭过的痕迹。
他放下崔凝,看了林氏一眼。
这时微胖的妇人已经不再打林氏,但是目光凶狠,恨不能将她噬骨啖肉。
有人搬进来座椅,崔玄碧没有坐,“早早招了,少受一些磋磨,我有一万种法子教你生不如死。从今天开始,你一天不说,我就送一根你儿子的手指来,你若是想死,我就让他们比你死的痛苦一万倍。我想,你的两个儿子没有你这般胆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