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时,傅云峥脸上的可能会出现些许诧异,他肯定会问余鹤:你什么时候说的?
余鹤凝望着眼前敛眉对折春联的傅云峥:
我现在说的。
在心里说的。
真可惜,这世上还没有时光机。
余鹤诚挚地希望那些聪明人抓紧研究,争取早日将时光机发明出来,否则缺乏结果论证,他这些话就只能等到三十年后才能说。
那可太糟糕了。
因为,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
这回见陈思健不是在什么高端的私厨,陈思健约余鹤在一家火锅店见面。
店面就在街边,透过巨大的玻璃窗,能看见店家生意,人声鼎沸很热闹,铜锅翻腾出白色的水蒸气,隔窗瞧着就很暖。
余鹤骑摩托车来的,头盔不保暖,一路飞驰而来耳朵都冻僵了,他拎起双肩包单肩挎上,揣着手小跑进店里。
店里人来人们,服务生忙的不见人,进店连个领位的都没有,也不需要服务生指路,余鹤才踏进店里,麻椒的辛辣就钻进鼻子了,余鹤从前台拽了两张纸掩鼻打了两个喷嚏。
刚抬起头,就看到陈思健举起手招呼他:“兄弟,这儿!”
余鹤一扬头,从拥挤的桌位间穿过,他放下包,搓了搓手放在唇边呵气暖手:“健哥。”
陈思健看了一眼门外停下的奔驰商务,给余鹤倒了杯茶:“来,暖暖手。”
余鹤接过茶,捧在手心里:“太谢谢了,可真冷啊,”
“快过年了。”陈思健盯着着余鹤被冻得通红的鼻子:“他派保镖跟着,保镖做奔驰,你骑摩托。”
余鹤呵呵一笑:“我容易晕车,晕车后吃不下饭,跟别人无所谓,跟健哥我不得多吃点。”
陈思健也呵呵一笑,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是大冬天骑着二八自行车顶着北风去和人谈生意。
那时候他在港口公司上班,负责装卸货,当时全国平均工资也就四百多元,陈思健一个月能开八百多,他不仅有一份正式工作,还是旁人很羡慕的‘铁饭碗’。
但陈思健不甘于那种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人生。
可那天的风真大啊,就像老天给他的考验一样,自行车蹬都蹬不动,陈思健蹬到一半忽然心生不甘,觉得他有正式工作,一个月挣小一千,吃饱了撑的受这份苦?
其他同事都在宿舍喝酒打牌,凭什么他在大风里蹬自行车。
陈思健从车子上下来,掉了头骑上往回走。
往回走顺风,那条路特别好骑,来时费劲蹬了十五分钟的路,回去不到五分钟,停在路口等红绿灯时冻得人发抖,陈思健看到马路对面有买烤白薯的,就想着过了马路买两块儿,吃一块儿,另一块揣着怀里取暖。
按月拿工资的就是阔。
这时候,一亮铮亮簇新的桑塔纳从他眼前开过去。
还在为八百块钱工资自满的陈思健愣了会儿,骂了句草他娘,又再次掉头顶风前行。
谁他妈要烤白薯取暖啊,他陈思健也要开桑坦纳!
听说大汽车上面都有空调,暖风呼呼的!
第二年,陈思健用赚到的第一笔钱买了辆桑塔纳,终于吹到了那空调里的暖风。
人人都说陈思健是把准时机跃了龙门,从听人差遣的码头工人到叱咤风雨的地产大亨,谁能想到那最初的一摆尾,不过是为了一辆早被淘汰的桑塔纳。
这都是快二十年前的往事了,今天看余鹤骑摩托来给他送合同,陈思健忽然触景生情。
陈思健没结婚,也没孩子,看余鹤就跟看年轻时候的自己一样,是又像弟弟又像儿子,别提多喜欢了。
陈思健把菜单递给余鹤:“想吃什么自己加。”
余鹤也不客气,拿起笔在菜单上勾画起来。
“你跟我还是不一样。”陈思健抿了口茶水,大马金刀叉着腿坐:“到底是出身好,身上没有我当年那股怯生生的劲儿。”
余鹤抬起头看了陈思健一眼:“嗬,你还有怯生生的时候呢?”
陈思健笑着说:“怎么没有,刚开始和人出去吃饭,根本不敢点菜,就是......其实点不点的人家也不差你这一道,但就是不敢点,怕欠人情、怕将来还不上、怕因为这一道菜将来他们托我办事没法推辞。”
“我不怕。”余鹤把菜单递给服务员:“我脸皮厚。”
陈思健摇摇头:“跟脸皮薄厚没关系,你脸皮再厚能有我厚?为了原材料一斤能便宜五毛钱,我坐绿皮火车二十多个小时找到供货商,在厂子门口蹲了三天,就要见他们经理......”陈思健把话题绕回来:“是那种无所谓,爽快不扭捏,非得是富贵人家才能养出来的气度。”
余鹤用筷子沾着麻酱尝了尝,香而不腻,麻油恰到好处,即刺激味蕾,又不呛,回味还带了一点点甜。
蘸料好吃,这火锅就难吃不了。
被美食取悦的快乐毫不隐藏,余鹤眉眼间都是满足,只说了一个字:“香。”
陈思健是越瞧余鹤越顺眼,感觉余鹤有些地方像年轻时候的他,有些地方又像现在的他,好像天生就合得来。
余鹤发现陈思健是真把他当兄弟,今天没喝酒对余鹤也很热情,两个人都是痛快人,真心交朋友几句话就说到一块儿去。
一顿饭谈天说地,临走的时候余鹤差点把合同忘了。
从双肩包里把合同掏出来,余鹤把文件袋递给陈思健:“健哥,以后找我吃饭一个电话的事。”
陈思健说:“我不是怕傅云峥不肯放你出来。”
余鹤笑了起来:“哪儿能啊,我干什么他都不管,对我可好了。”
陈思健想起在奉城时偶然听到的传言,拍拍余鹤的肩膀:“有什么难事跟哥说,别见外知道吗?”
天色有点晚了,风也凉。
余鹤拉紧羽绒服拉链,跨上摩托车,朝陈思健一挥手。
正要走的时候,一个眼熟的保镖从奔驰车旁走过来,恭敬地对余鹤说:“余鹤少爷,傅先生说现在外面太冷了,请您坐车回家。”
余鹤:“......”
保镖继续说:“摩托车我替您骑回去。”
他从余鹤手里拿过摩托车钥匙,半推半挟把余鹤带到路边。
当时去奉城接余鹤的那辆古斯特就停在路边,打着双闪。
陈思健站在原地,朝余鹤露出一个‘这叫你干什么他都不管’的表情。
余鹤:“......”
他飞快地朝陈思健比了个中指,打开车门钻进后座,一边侧头从车窗看陈思健有没有追上来锤他,一边说:“快走。”
车辆平稳启动。
看来陈思健还是比他沉稳一点的,看余鹤上车了,也比了个中指,就转身去了马路对面停车场。
余鹤把背包往身边一甩,余光里扫到后座上还有一个人。
余鹤猛地转过头:“傅云峥?”
傅云峥没坐在轮椅上,他端坐在驾驶座后排,侧头看向余鹤:“没大没小。”
余鹤明知故问:“你来接我?”
傅云峥不动声色,淡淡应了一声。
司机暗自惊讶,自从傅云峥搬到云苏傅宅鲜少出门,最近几次出门不是和余鹤一起,就是陪余鹤、接余鹤,这太不可思议了。
当初傅云峥独自住在庄园,大小姐傅茹兰想方设法想让傅云峥出门走走,软硬兼施也无济于事,傅茹兰甚至为此流了好几次眼泪,最终也束手无策,只能听之任之——
谁能想到解决这难题的方法居然名为余鹤。
画地为牢,傅云峥曾经将自己圈禁起来,如孤雁出群,独行踽踽,而今却为了余鹤甘愿走破开樊笼,重新走入这烟火人间,万丈红尘。
而走出来的理由竟也简单到可笑。
只因为余鹤少爷容易晕车。
司机通过后视镜又看了眼余鹤,而后缓缓升起档板。
档板升起,后座形成个相对独立的空间。
余鹤把双肩包放到另一边,往傅云峥肩膀上一靠:“傅老板,过年好啊。”
傅云峰轻笑道:“你对‘老板’这个称呼还真是......执着。”
他微微坐直身子,让余鹤窝的更舒服一些,余鹤一点也不客气,当即双手环住傅云峥手臂。
余鹤卢音懒洋洋的:“我朋友嘱咐我,要叫客人老板。”
“我是你客人吗?”傅云峥忍不住动了下胳膊:“余少爷这样招人喜欢,能和出了名难缠的陈思健称兄道弟,你也叫他老板吗?”
傅云峥云淡风轻,言语轻松说着逗趣的玩笑话,可余鹤却咂么出一丝酸,可要说傅云峥吃陈思健的醋,那也八竿子打不着。拈酸吃醋的事就不像傅云峥能做出来的,而且陈思健的岁数都快能做余鹤的爹了,也从没听闻过有有这方面的兴趣,
余鹤握住傅云峥的手:“你不是我客人,现在你是我男朋友,将来我是你老公。”
傅云峥讶异重复:“你老公?”
余鹤嘴在脑子前面:“我老公。”
傅云峥以拳抵唇,哑然失笑。
余鹤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又被傅云峥绕进去了。
因为叫老公这事儿,余鹤都被傅云峥坑两回了。
听不到傅云峥叫他老公固然沮丧,但反被套路叫傅云峥老公就显得他有点笨了。
余鹤不认为是自已不够聪明,实在是傅云峥太过狡猾!
他无意识地捏着傅云峥的手指:“原来不想听我叫老板,是想听我叫你老公,你太坏了,”
傅云峥的手指轻轻一蜷:“我哪儿坏了?”
“你哪儿都坏。”余鹤仰起头,在傅云峥耳边轻唤了声:“老公。”
傅去峥呼吸一乱。
余鹤乘胜追击,食指在傅云峥掌心悄悄画圈,恶意撩拨着:
“你心跳好快。”
傅云峥抽出手臂,推开靠在身上的余鹤,警告道:“正经点。”
“人家会所出身,不会正经啊。”余鹤又凑过来,和傅云峥呼吸交错:“怎么正经,傅先生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