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世泉习惯性地打压贬低余鹤,在余世泉眼中他余鹤就是干什么什么不行。
不好的回忆消散半秒,又凝结回来。
余鹤一只脚还没踏上‘诚觉一切皆可原谅’的境界,就被余世泉简单的六个字拉了回来。
还是原谅不了,连已经释了的那些然都全部回来了。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怨灵这种东西,那余鹤此时身边应该全是黑雾,不断讥讽余鹤居然妄想得到不属于他的亲情。
余鹤冷下脸,不再说话。
气氛有些许紧张。
然而在医院里这种凝重气氛并不少见,护工见惯不惊,搬来椅子招呼几人坐下。
余鹤对热情亲切的大姨没有任何抵抗能力,顺着护工拽他的力道坐在了椅子上。
病房里消毒水的味比走廊淡略淡,还有化学试剂的苦味和一种水果过度成熟临近腐烂的味道,余鹤环顾病房,在角落里看见三个还没拆封的果篮。
果篮里的香蕉已经起了黑斑,芒果皮微微发皱。
余鹤找到了这股糜烂果香的来源。
没有人会喜欢病房,这里的一切都在昭显生命的流逝,就连过了保质期的水果都像在暗示什么。
余世泉先和余清砚说了会儿话,一问一答很是和睦,他情绪也很稳定,没有对余清砚指手画脚。
余鹤打眼一看就知道余世泉在端着,跟谈生意似的每句话都是揣摩后说的。
余世泉的男权思想很重,为展示自己在家里的绝对权威,习惯性否定别人的观点,用训导的语气教别人做事,余鹤明白过来余世泉本质后,当然不会顺着他,和余世泉说话总是三五句就能呛呛起来。
两个人都假了吧唧的,说的还挺带劲。
余鹤双手抱胸,靠在椅子上看这对亲父子对着演戏哄对方。
话题很快就绕到余鹤身上。
和余鹤说话,余世泉毫不客气:“听说你最近跟在傅云峥身边?”
余鹤一点头:“是。”
余世泉放下汤勺,用纸巾按了按唇角:“在余家时一点本事不肯学,离了余家只能做这种事,你就不觉得丢脸吗?”
“不觉得。”余鹤仰靠在椅子上,对他这个相处十九年的爹十分了解:“你就直说你想干什么吧。”
余世泉被余鹤噎得微微一窒,呛咳起来,他一咳嗽,胸腔里发出呼喽呼喽的蝉鸣,像是肺里积了水似的。
一听这动静,余鹤换了个姿势,刚想站起来,护工和余清砚就已经围了上去,拍背的拍背,端水的端水。
混乱中,张婉握了握余鹤的手,目光哀而不伤,像是有许多话想对余鹤说,最终却只说了一句:“好好跟爸爸说话。”
余世泉止了咳,抬手指了指门口,余鹤以为是要自己滚的意思,面无表情站起身,却听余世泉问:“门口的人,是他派来跟着你的?”
门口的人?
余鹤往病房门口一望,病房门有一块儿玻璃,通过玻璃余鹤看到半个衣角,是穿着黑西装的保镖。
余鹤:“......”
真是奇了怪了。
余清砚二十分钟发现有车跟着他们,余世泉十分钟发现病房门口有人守着。可余鹤出门打篮球那回,整整三天都没发现有保镖跟着他,后来要不是傅云峥告诉他,他这辈子都不知道被人暗中保护了三天。
这就是世界的参差吗?
余鹤收回视线,回答道:“可能吧。”
余世泉淡淡道:“回趟奉城还要派人跟着,傅云峥很不放心你啊,是担心你来看我出什么事,还是怕你趁机跑了啊。”
余鹤的火蹭得冒了上来,怎么挺正常的事到了余世泉嘴里就跟别有用心似的,要不是傅云峥早先就和余鹤说过,凡是从庄园开出去的车都要跟,余鹤还真就让余世泉给绕进去,以为傅云峥在派人监视他。
余鹤不愿意和余世泉掰扯,他的态度微冷,无所谓地回答:“不放心就不放心呗,我有什么办法。”
余世泉说:“你现在无权无势,就是人家手上的蚂蚁,别吃了点甜头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他碾死你也就是顺手的事。”
余鹤抱臂靠在椅背上,心里一分钟都不想再呆。
第32章
余世泉继续教训余鹤:“从前, 你是余家的少爷,旁人就算觊觎也要考虑余家。清砚回来时,你不管不顾, 非要和余家断绝关系,现在被傅云峥瞧上还算不得什么,等他厌了才是你吃苦头的时候。”
“我非要和余家断绝关系?”余鹤才反驳一句, 张婉的手便落在余鹤腿上,止住了余鹤接下来要说的话。
张婉柔声劝道:“余鹤,你先听你爸爸说嘛,知道你被傅云峥带去了云苏, 你爸爸急的好几晚都没有睡好觉。傅云峥不是普通人,他的权势远非你看到的那样简单,我们就是想把你从他那里救回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余鹤拧起眉,不解道:“什么叫把我救回来?我又不是被他绑架的。”
余鹤不提还好,一提绑架两个字, 张婉的泪水便簌簌地落下来,倒好像余鹤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搞得余鹤自己都怀疑起来,难道自己真特惨特可怜?
张婉用丝帕捂着脸, 哽咽着说:“我们都知道了…...清砚上次见你回来, 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你别怨清砚, 是我逼他说的。”
余鹤:“???”
他瞥了余清砚一眼,用眼神询问:你说啥了?
余清砚指了指自己的唇角, 用口型告诉余鹤:伤。
余鹤:“...... ”
是了,他上次在傅宅见余鹤, 唇边眉角都带着伤,可那伤是他打街边篮球时打架留下的啊,怎么会让余清砚解读成傅云峥打的?
有毛病吧,能不能念他点好,非得盼着他在傅云峥身边遭罪是吗?
余鹤扒开张婉捂脸的手,看着张婉含泪的眼解释道:“那不是傅云峥打的,那是我在外面打架…...”
张婉双眼含泪,柳眉微蹙,又要哭。
余鹤赶紧说:“好好好,我以后也不打架了,您别哭了,行不行。”
这话听着像是嘴硬,张婉怎么能信?
余鹤从小就报喜不报忧,受了委屈也不会说,这回离开余家更是糟了天大的罪。
赶走余鹤,张婉不舍得,但和丈夫的命比起来,这只能如此了。
余世泉确诊后,曾经带着余鹤做肾源匹配。
结果显示,余鹤肾脏的型号并不匹配,按照常理来说,父子间肾源匹配的概率非常大,余世泉这才心生疑惑,发现了余鹤不是他的孩子。
这是个糟糕的消息,可同时却也是一个好消息,这说明在这世上,还有一个孩子的肾源可能符合捐赠标准。
余世泉找到了余清砚。
余清砚心重,为了让余清砚尽快把他们当成家人,张婉必须装作和这个陌生的亲生骨肉十分亲近的样子。
这就必须赶走余鹤,否则余清砚不会信任他们。
张婉只能安慰自己,好在余鹤是个男孩子,也没有吃不吃亏一说,等她丈夫病好了,把余鹤再接回余家,余鹤就又是那个金尊玉贵的小少爷了......至于余清砚,是自己的亲骨肉,要真能捐肾救余世泉一命,余家也会好吃好喝地供他一辈子。
两个孩子都留在余家,丈夫的病也能治好,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得知余世泉的病情与余鹤身世那天,张婉和余世泉商量一整晚,最后余世泉提出了这个计划。
张婉开始并不同意,手心手背都是肉,让张婉配合赶走余鹤,装作对余清砚好,哄余清砚捐肾,她怎么能做到,那都是她的孩子啊。
余清砚在外面漂泊了十九年,用双重欺骗的手段来让余清砚以为他们很爱他,爱到可以赶走养了十九年的余鹤,这也太过残忍,若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岂不是寒了两个孩子的心?
可余世泉要是死了,余鹤挑不起余家的大梁,余清砚她更不了解,这硕大的余家倒下时早晚的事。
张婉是天生的菟丝花,美丽、柔弱、心软,这么多年除了买奢侈品什么都不会。
余世泉不是一个好丈夫,但张婉离不开他。
最终的最终,张婉点了头,同意了余世泉的计划。
可这些话张婉现在没法说,在余清砚躺上手术台之前,这委屈担忧只能自己担着,余鹤最乖,最疼她了,知道真相的那天,一定能原谅她的。
张婉摸了摸余鹤的脸,万语千言说不出,只能说:“你以后还是多多和我们走动,清砚都不在意,你就不要再任性了。余家虽然比不上傅家,但好歹也是个依靠,傅云峥他就算再无法无天,多少会还顾忌些,你也能少受些委屈。”
余鹤:“......”
张婉声情并茂的一段话,槽点太多,每一句都拧巴着,余鹤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这个妈向来如此,从余鹤有记忆起,张婉就始终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只要是她认定的事儿听不进去别人解释。
余鹤挪了挪椅子,揽着张婉的肩膀:“行了,我知道了,您别哭了,一直哭眼睛会长皱纹。”
闻言,张婉立即仰起头,用浅粉真丝帕吸去眼角的泪,继而从鳄鱼皮托特包里翻找镜子和眼霜。
病房内安静了一会儿。
在这儿的每一分每一秒余鹤都全身不自在,他有一种非常、非常不舒服的感觉,说不上来,但哪儿都不对,非要说的话,那只有两个字形容——
荒诞。
自从踏进这个医院,余鹤就仿佛进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余清砚不正常、张婉不正常、余世泉也不正常。
身边所有人变的都奇奇怪怪,好像都在掩饰什么,又想让他发现什么,余鹤很不舒服,只想赶紧回云苏,抱着傅云峥好好压压惊。
余鹤站起身,道:“那个没什么事我先走了,下回再来看你。”
余世泉朝他招招手,余鹤便走到病床前,余世泉真的老了很多,离近了看脸是浮肿的,眼眶青黑。
余鹤看到他胳膊上扎留置针的位置有些淤青,说:“这儿护士手艺不行啊,你这胳膊都青了。”
听到余鹤关心自己,余世泉的脸色好看了一些,他握住余鹤的手,拍了拍:“余鹤,我不是个好父亲,你恨我、怨我都是应该的。我要是死了,唯一放心不下就是你妈,好在清砚懂事,还算宽慰,可你呢?从小主意就正,现在跟在傅云峥身边,我也插不上手。”
余世泉的手皱皱巴巴,和余鹤的手形成种非常强烈的对比,这是年轻与苍凉、生与死的对比。
余鹤说:“傅先生对我很好,你多操心自己吧。”
“傅云峥心思深,多少老家伙都斗不过他,肯拿出三分心思对你,就足以让你死心塌地。”余世泉摇摇头,无奈道:“你现在被他唬住,旁人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往后冷暖自知,我一闭眼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每当余鹤重塑对余世泉的父子之情时,余世泉都能把这种氛围破坏掉,也怪余鹤太了解他,也太相信傅云峥,若是换了个人来听这段话,多半会被绕进去,心中少不得埋下怀疑的种子。
余鹤懒得反驳,急着回云苏,敷衍道:“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余世泉见余鹤要走,也不再兜圈子,终于亮出目的:“傅氏家大业大,傅云峥总不会真和一个男人结婚,那时你还能得到什么?只有攥在自己手里的才是实在货……你都跟在他身边半年了,对他公司的事了解吗,在南边有一个跨海公路的工程......”
余鹤猛地甩开余世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