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镇魔窟中。
满是断壁残垣所在。
一个年轻的少年,身穿一件玄色道袍,皱着眉头,看向最中央的山谷处。
破碎的乱石堆积,隐约可以看到正中央处震开的一道狰狞裂缝。
年轻道人的身后一步处,则是一个身穿绿袍的中年道人,此刻正略显狼狈的低着头,欲言又止,唯唯诺诺。
好半晌,那年轻道人才开口道:“所以说,我们截云一脉蕴养在此地的宝物,就这么丢了?”
话音落下时,绿袍道人愈是诚惶诚恐,开口时,竟然是早先与清冷女子斗法的人。
“道子恕罪!当时贫道与那婆娘生死斗法,一路缠斗,不敢有丝毫分心,谁知晓,再回来的时候,便不见了那灵物……是贫道的罪过。”
道子回头瞥了一眼。
“丁长老,你是吾宗坐镇镇魔窟的长老,哪里有向我谢罪的道理,只是灵物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丢了……丁长老,镇魔窟中,就只你一个活人了?那个淳于家的小娃娃,可被救走了?”
第8章 漫说柳暗花欲明
听到年轻道子的问话,丁长老愣了愣,旋即目光在镇魔窟中一卷。
“回道子的话,窟中镇魔无计其数,其间生生死死,更难较量,若说全数都死在今日,怕也不尽然,只是他们本就受了浊煞淤积,便是逃了去,也动不得山中灵物……至于那淳于家的孩子,未见尸身,许是被救走了罢。”
道子拍了拍手,轻轻颔首道:“长老说得条理清晰,说来说去还是淳于家的孩子嫌疑最大,只是事情出在镇魔窟中,我们截云一脉也不好直接插手,找淳于家和庭昌山要回灵物,就有劳丁长老了。”
说罢,不顾丁长老已经呆滞傻眼的表情,道子转身便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走了几步路后,道子像是又想起了甚么来。
“对了,丁长老,逃囚……该追回来的还是要追回来,寻常渣滓的性命,其实没甚么,只是任他们这样逃出去了,没得失了吾宗颜面。”
说及此处,丁长老终于回过神来,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却见道子摆了摆手。
“长老莫送了。”
话音落下时,原地里,一道天青色剑光显照,裹着年轻道子的身形,倏忽间化作一道遁光,便冲霄而起!
等丁长老抬起手来的时候,朵朵云雾后是朗朗青天,哪里还有道子的身影。
……
莽莽山野之间,楚维阳背着箩筐,在以一种逐渐艰难的步伐吃力的前进着。
骤然间的一次大快朵颐,并不能让楚维阳很迅速的强壮起来,相反,更因为煞炁侵蚀的缘故,此刻的楚维阳之病态,尤甚之前困坐石窟之中。
他能够感觉到四肢百骸中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铅汞凝固的滞涩感觉,与酝酿在血肉之中微微地刺痛感。
这样的感觉,让楚维阳明白,马管事所说的话,很可能是真的。
不管是对于楚维阳身体状态的评价,还是对于他极可能因此而癫狂的“预言”。
只是可惜,前世里那个斑斓世界的凌乱记忆并不能起到甚么帮助,此刻能够让楚维阳一遍遍苦思冥想的,反复咀嚼的,就只有郭典和马管事曾经说过的话了。
他“贪婪”的、“饥饿”的想要从那些只言片语之中找寻出更多的思路来。
片刻后,楚维阳忽地顿住了脚步,他猛地将箩筐顿在地上。
不小的力道一时间颠的马管事歪歪斜斜,教他从昏睡中清醒了过来。
“不对!”
马管事多少有些懵。
“不对?甚么不对?”
楚维阳空洞的双眼之中,罕见的有了些浓烈的情绪波动,他激动的握着箩筐的边沿。
“我忽视了,你也忽视了,我们都忽视了《五脏食气精诀》的作用!同样是修行这部功法,郭典曾经说过,百花楼的人不得真意,走上了歧途。”
“不管是不是歧途,这是不是证明了一件事情,其实服用的吃食的不同,对于功法的修行效果,还是有影响的!”
“其实今日里,已经有类似的细微感觉了,吃石窟里的猪食,跟吃下半扇鲜肉,法力之中所蕴藏的滋养力量都有着很大的分别!”
“那么有没有可能,当我服食下某种可以化煞的宝材,某种妖兽的肉,某种灵异的草药,甚至是某种珍贵的丹药,当运转功法熬炼法力的同时,原本宝材的药性,也在一点点滋养肉身,此消彼长之间……”
“另外,你也说过了,我体内的煞炁,不是浊煞,而是精纯的煞炁。”
“煞也是诸炁之一,剑炁、丹炁、元炁甚至是毒炁这些,都能够以功法修行,熬炼成法力,没道理这世上没有以煞炁为根本的法门!”
闻言,马管事猛地怔住了。
他没有立刻陷入沉思之中,反而在以一种极其陌生的目光看向楚维阳,仿佛是直到这一刻才真正认识这个人一样。
然后,眨了眨眼睛,马管事思量片刻之后,缓缓回应说——
“只思量其中的道理,似乎没有甚么问题。”
“化煞的宝材……我需要好好地想一想,但是说来,灵草、丹药一类,都有类似的,区别只是功效高低而已,至于妖兽肉,能化煞的很少,但只要是有修为在身的妖兽,其血肉本身就极其滋养,多吃些同样总是没错的!”
“至于说以煞炁为根本的功法,这是魔道的范畴,我所知甚少,但能够炼化煞炁……如此蛮霸的功法,想来即便在魔门之中,也是大教真传,至高经文。”
“但是你启发了我,没必要考虑纯粹的炼化煞炁的功法,但可以考虑一些与煞炁有关,触类旁通的功法……”
“譬如说吾宗剑修法门,多以庚金生煞,养炼剑胎时,也许煞炁磨砺滋养。”
“再譬如,御兽之法门,养蛊之法门,包括些毒经、药经,都需得煞炁蕴养,凭生三成进境与威能!”
想到这里,马管事猛地抬起头来,郑重的看向楚维阳。
“我可以不耍任何花招,好好地帮助你,倘若是能教你晋升入筑基境界,或许那些煞炁便害不了你的性命,更相反,还会是你的助力!”
“我是有用的,我可以教你吾宗传下来的法门!真正的剑法!”
咧了咧嘴角。
这一次,没再扭曲面容,楚维阳真的笑了起来。
他这样笑着,看向马管事。
“你真的肯把乾元宗的剑法教给我?”
闻言,马管事同样笑了起来,隐约可见讥诮。
“我只是镇魔窟的管事而已,一个濒死的管事,一个性命被他人所决的废人。”
说着,马管事追问道:“那么不杀我了,可不可以?我也想活着。”
楚维阳仍旧在笑,笑眼前的马管事前所未有的卑微,但年轻人没有直接回应这个问题,他只是拍了拍腰间的宝剑,又提了提包袱,示意里面放着的几部剑经。
“那么管事需得仔细教我。”
闻言,马管事猛地点起头来,浑似是晕了一天,直到此刻才真正的活了过来。
“我好生准备,当年在山门修习的时候,我也是极善剑法的!你又是极灵醒的人!我定要好好地教给你!我不是废人!不是废人!”
说着说着,马管事的肩膀颤抖着,几乎又要癫起来。
原地里,楚维阳笑的脸色愈发微妙,不再看马管事的表演,自顾自的背起箩筐,朝前走去。
远处,日色渐渐昏黄。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第9章 以武入道春时剑
当日深夜,嶙峋的山石间,楚维阳并着马管事寄身的箩筐,艰难的寻了个背风的地方,就这样靠着一堆篝火,驱散着深春时节,夜里的淡淡寒意与阵阵湿气。
焰火跃动,照得两人脸庞,尽都是明灭不定。
不同于白日的时候,深夜里烧起篝火是很危险的事情。
楚维阳知晓,以自己的脚力,并没有逃离镇魔窟太远。
一片幽寂之中的火光,很有可能引来乾元剑宗的修士。
可这终归是楚维阳不得已而为之的。
被困在镇魔窟中许多年,临了又受了煞炁入体之苦,楚维阳的身躯,如今只怕病入膏肓也似。
若是让山野中的寒风与湿气磋磨的狠了,一场大病害起来,或许就能断送了楚维阳的活路。
沉默的回望着来时的方向,良久之后,楚维阳方才忧心忡忡的收回了目光,然后瑟缩着身形,闭目养神起来,也不知是在思索着甚么。
与此同时,马管事嗤笑的声音传来。
也不知是白日里在箩筐中睡得太久,还是因为长久以来,下肢毁去的幻痛,让这会儿的马管事,反而要更精神些。
“与你说过了,不用担心今日里就有人来追寻你,这一日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镇魔窟毁了,有人闯山门,得罪了淳于家,冒犯了庭昌山一脉……”
“这里面哪一桩哪一件,在剑宗的人看来,都比你这个人的命要重要太多太多!”
“若山耶?若石耶?”
“况且驻守镇魔窟的是丁长老,我晓得那个人,本事还是有些的,总不至于死在庭昌山的人手中。”
“而只要丁长老活着,宗门中不论是谁来,都断没有越过丁长老来行事的道理。”
“事情收尾还是得落在丁长老身上,而依着长老的懒散性子,以后只要你我不主动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只愿意当你我都死在了镇魔窟里,哪有漫山遍野找你的功夫!”
“当然,事后多半要装装样子,搜几遍山。”
“只要勤些赶路,提早离开这片群山就是了。”
许是一整日的匆忙赶路,抽走了楚维阳身上的太多心神力气,这会儿,年轻人连甚么情绪都提不起来,听了马管事的话,楚维阳只是平静的摇了摇头。
“到底是心里不安,可如你所言,也只得如此,走得慢了,难免被追到的风险要加大,走得快了,又怕毁了身子,也只能这样不快不慢的看老天爷的安排。”
“命数半点不由人。”
“这些是我所无法决定的事情,于细微处着力,便是溺死在水里,总也要挣扎着伸伸胳膊伸伸腿,时不我待,我准备明日起就先将剑法练起来!”
“管事这一路上,也思量了有大半天了。”
“如今可有甚么教我的?”
说着,楚维阳掀开包袱,将那几部道书翻出来,仔细地放在膝上。